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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2025-06-04 | 来源: 鹿娜的彼岸王国 | 有3人参与评论 | 专栏: 六四事件 | 字体: 小 中 大
一部电影中的五分钟
我是在九十年代末出生的,从没亲历过那个夜晚。
对我而言,「六四」不是事件本身,而是一种气味、一种语气——一种从长辈的沉默中、从影像的杂讯里浮现出来的质地。它从未被清楚地讲述过,却始终若有若无地存在着。
我最早对那天有所感知,是在一部电影里。那部电影叫《蓝宇》,讲的是两位男子的爱情故事,背景是八十年代末的北京。在电影的中段,忽然出现一段极短的骚乱场景。人群奔跑,烟雾弥漫,有枪声传来。主角在街上搜寻失散的恋人,脚步慌乱、面容苍白。没有交代发生了什么,也没有留下太多镜头。就像历史本身那样,仓促出现,迅速消失。
我记得那段画面让我坐直了身体。我感觉到某种东西被划开了。
那不是我第一次听说「六四」。小时候,父亲与母亲偶尔会提起——轻描淡写地说起「那时候也上过街」或「你姑姑没回来」,像是说天气冷了,要添件衣。那时候我还不太理解,直到有一天,我在家中翻到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一个年轻女孩,头发扎起来,眼神有些倔强。我问母亲那是谁。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只说:「你姑姑,木樨地,子弹。」
之后我试着去理解那天。看纪录片、读文章、搜寻被反复删除又重贴的帖子。有时候我会梦见陌生的场景——坦克驶过空荡的街道,有人在喊,有人在跑,我在追着某个人的背影。这些梦里从来没有明确的脸,但我知道那些人和我有某种关联。他们或许是那天没能走回来的人,或许是我的家人,也可能只是我脑中自己建构出来的影像。
我曾经去过天安门广场,不只一次。每次去,游客很多,旗子很多,地面很干净。我站在人群之外,视线平静地扫过那些开放的空间——开放得让人不安。我总会想起六月的风。那风不比现在的大,但似乎携带着什么没说完的话。它擦过脸颊时,有一种很轻的疼。
那部电影只有短短五分钟提及那场骚乱,却是我与这段历史的第一次正面相遇。而往后的很多年,我试图去理解的,不只是那一晚发生了什么,而是——为什么我们不被允许记得?又是谁,在什么时候,决定了记忆的边界?
我出生时,一切已成过去;但我活着的时间里,那场过去从未离开。
六四记忆 人权博物馆的点亮烛光活动
被压缩的记忆
对我们这一代人而言,「六四」是一个不完整的句子。
在中国长大,学会忘记是教育的一部分。我们从小接受的知识体系,跳过了那些年份,跳过了关键词。历史课本里的1989年,是空白的;网路搜寻里的「天安门事件」,指向的是1976年;而「坦克人」的照片,甚至从未有机会出现在教材的边缘。于是,记忆像是一张拼图,但缺少了几块最核心的图样——那些关于真相、关于死亡、关于人民的部分。
我第一次真正尝试「知道」那场事件,是在网路刚刚变得可用的年纪。彼时社交媒体尚未全面受控,一些来自境外的影片和文章还可以在深夜悄悄打开。画质模糊、旁白紧张、街头的画面颤抖不定。我记得有一段,是一位母亲在人群中哭喊:「我找我儿子!」那一刻,我明白,这不是一场政治斗争,而是一场公共的失亲。
但即使在家中,这些知识也是危险的。我学会把这些资料存在加密文件夹里,把手机设密码,把记忆藏进云端,像是在保护某种私人的禁语。
也许正因为语言无法说出来,记忆便转而躲进了梦里。
我经常梦见一些模糊但持续重复的场景。有时是天津港爆炸的夜晚,烟火般的火光与飞溅的钢铁在梦里重现;有时是我站在一座公园里,脚下是干净的地砖,四周安静得出奇,而我突然意识到,这里本应该有一座纪念碑。- 新闻来源于其它媒体,内容不代表本站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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