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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2025-06-13 | 來源: 西風文藝 | 有1人參與評論 | 專欄: 中美博弈 | 字體: 小 中 大
我對太太說,咱們回家。我要看看娘,我要送她壹程。
太太說,我馬上買機票。她這時候冷靜無比,我已有些恍惚。她給張教授發微信講了我的情況,問如果推遲壹周做放療,可否?我做SBRT放療的時間是在叁天後。
張教授回復:“我馬上調整你的放療時間,推遲壹周應當沒有什麼問題。路上注意安全。節哀。”
離家這贰拾多年,我先是在西北從軍拾數載,再在深圳、北京諸地奔波,爸爸去世的時候,我還在涼州古城從軍,我也是接到電報,千裡奔喪。那是個中秋節。我與父親壹直不睦,拾八歲時偷偷報名參軍,媽媽去送我,爸爸壹直沒有出現。媽媽塞給我贰百元錢,我直接扔到了地上。從坐上那輛直奔西北的綠皮列車,我甚至沒有回頭看壹眼身後。弟弟寫信告訴我,媽媽回家哭了壹晚,然後病倒了。我其實感受到了娘站在站台上孤獨的背影,我是在贰拾多年後為人父後,才看到那個被我傷害過的背影。
我當兵後曾有數年沒有回家,直到有次想家想得我心裡難過,才悄悄地回了壹次家,沒有通知任何人。轉角進屋時,爸在屋裡說了壹句,娃回來了。
這句話我記了壹輩子,也是我與父親和解的開始。
娘去世,我遠在異國求醫。壹路上都是娘與爸爸的畫面。飛機上打盹,也能看到娘與爸爸走在雪地裡,我跟在後面,走著走著,就跟丟了。
是,我跟丟了他們……
娘壹生勞碌,家中壹切,均由其操持。父親在拾伍年前因心肌梗死去世,娘與弟弟住在壹起。她的身體到了晚年,每況愈下,腿腳不便。後來我在美國治病,讓妹妹把她接到北京,陪著孩子,她終究老了。我不讓她吃鹽重的東西,少吃肉,多吃菜。她認為我對她不好。後來我們常為她的吃肉問題爭吵,為她被藥販子騙買壹堆莫名其妙的各種“神藥”而爭吵。
她的理由永遠都是我都這麼老了,想怎麼吃就怎麼吃,還管什麼健康不健康?
她住不習慣,又回了山西老家。
弟弟說,娘在走前數天,買了幾乎所有夠吃差不多兩周的食物,炸了過年吃的糕,給我納了兩雙現在已沒有人穿的鞋墊,做了兩床新棉被,說我今年會回來。
果然,我在大年初六的風雪夜回到了家裡。
到達山西老家已是凌晨兩點左右。
娘的棺木孤獨地停在院子裡。燈光顯得很黯淡,燭火在風中明明暗暗。
我跪在她的棺木旁,泣不成聲。
娘睡在棺木裡。我不敢看她的臉,她的全部。娘,那壹時刻,萬般無奈,以及傷心欲絕,全部湧上來。這幾年來,歷經艱難而又反復的治療、手術、無奈、無助,壹下子化作委屈的眼淚,也只有跪在娘的身邊,我才能淚如雨下。只有娘聽得出我內心的委屈與無助。
天快亮時,我的眼淚流幹了,嗓子啞了,被扶進屋裡,與家裡老人壹起說話。
他們除了覺得我的臉因吃激素而帶來的浮腫外,並不知道我生病的情況。我因時差、悲傷而變得有些遲緩,隱約感覺壹只窸窸窣窣的小手,在我的身上摸來摸去。然後壹個泥猴似的小人兒鑽到了我懷裡。是我的女兒雲墨。
娘去世這幾天,沒有人顧得上她。
妹妹說,孩子聽說我們要回來,壹直堅持在外面等著,直到自己困得不行睡著了。
奇怪的是,我們回到家,並沒有人告訴她。她自己醒了,跑過來,然後找到了我,鑽到了我懷裡。我們已有將近兩年沒有這樣抱在壹起,她還是壹下就找到了我。
我抱著她,從壹歲那年開始,我有兩年沒有見到過她了。這個不到肆歲的孩子,臉上髒污,身上泥猴似的。她哭著抱緊我,我也抱緊她。她的眼睛墨壹般黑,像她的名字壹樣。她使勁抱著我,仿佛怕我們會像兩年前那樣,悄悄離開。
太太已心疼得不得了,把孩子抱過來。她陪我在美國這兩年,唯壹給她帶來安慰的就是每天與孩子的視頻。但她似乎與我們很陌生,有壹段時間很抗拒與我們視頻,並拒絕說話。她看我們那種陌生的眼神,讓太太壹想起來就心疼不已。我們離開孩子太久了,孩子還是壹眼就找到了我們。血緣的密碼永遠都不需要去解密,它壹直在親人面前,是打開的。
太太給雲墨洗了個澡,換了新衣服,她馬上又是壹個新鮮幹淨的小孩子了。
娘在我回到老家的第叁天就要下葬。
雪下得有些大。風吹著雪花像吹著壹堆被撕爛的紙錢。我按老家的規矩,穿著孝衣,走在送葬的最前面。娘與爸合葬在壹起,我在墳前為他們立了碑。- 新聞來源於其它媒體,內容不代表本站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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