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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2025-09-05 | 来源: “新三届” | 有0人参与评论 | 字体: 小 中 大
常常淡忘了,
但睁着眼睛时做的梦,
却永远紧紧地攫住我的
也许,
只有呼吸停止的时候,
梦才会完结。
后来妈妈叹息命运时说:为什么那时他会有这样预言式悲剧性的暗示?我无法解释清楚。他的一生真的像一个真切的、充满色彩的梦,可惜太短暂了。唯一使我们聊以安慰的是,他是在美丽的梦境中离我们而去,没有被最后一瞬的残酷所惊醒,但愿他的梦还在继续着。
为写这本书,我又拿出他遗体火化前的照片看,这是当时请朋友帮忙拍摄的。我久久凝视着这些照片,许多年不敢这么仔细看了,总是在看清它们之前已经泪眼模糊,然后又把它们放到那沉重而巨大的铁柜子最下一层的大抽屉内。幸好我给他们的是黑白胶卷,还有报社记者拍的那些车祸照片,那被撞得面目全非的汽车的残骸,那车座上大片的鲜血——他的和我的——如果是彩色照片的话,一定会太逼真、太现实,让人更无法忍受。
他静静躺在柏树之间,还有大片的百合花伴随着他,我无法分辨它们的颜色。小时曾听幼儿园的阿姨讲过王子拿着百合花来见他的心上人的童话,那时我不知百合花是什么样子的。在儿时的想象中,它一定是世界上最美最美的花,象征着纯洁和爱,就像他的心。这颗心此时此刻也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他能感觉到我对他的牵挂,听到我对他的默默呼唤吗?
我不敢看他的脸,我不相信这是他的脸,那怎么可能是他的脸?他原本生动的孩子气的脸,双目紧闭,毫无表情,被涂了厚厚的粉底,变得这么生硬浮肿而陌生,没有一丝生气。就像这些百合花一样,令人感到渗入骨髓的寒气。看这照片时,我再一次觉得我也死了。这感觉在我刚刚听到噩耗时也有过:不光是肢体的麻木,而是整个心灵死去的感觉。唯有大脑仍在机械地缓慢地动着,带我到无边无际空空洞洞的黑色世界……
后来我变得对百合花的花粉过敏起来,偶尔朋友送我的花里有百合时,我便感到身体的反应与不适。医生说,过敏常常与心理有关。其实百合有非常感性的叶瓣和花蕊,我曾拍摄过很多这花的细部,那么纤细、那么伤感、那么柔美。我喜欢它尚未完全张开时的娇态和垂死时那像老年人手上细纹的折皱,我绝不再自己买百合花了,因为它总令我回想起遗体告别的场景,尽管我并未亲身经历。
转到慕尼黑州立医院等待手术的那几天,我越来越感到等待我的现实的残酷性,虽然有那么多人来看望我,包括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有朋友、同事、学生,还有使馆和奖学会组织的代表等等。护士说除了州长施特劳斯住院时有过那么多鲜花,她还没见过一个病人有那么多人探视,那么多人送花。因为我鼻子做手术,全靠嘴巴来呼吸,我常感到自己像一个在炎热的夏日喘息的狗。舌头已经干裂得像非洲久旱的土地,她们劝我送一些鲜花给隔壁的病人,因为这样可以使室内空气好些,有利于我的呼吸。其实这太多的鲜花更令人感到悲凉和伤感。
这些探视也把我从在边境小医院对着天花板空想那生、死与爱的形而上的问题以及许许多多回忆的半幻觉状态拉到现实中来。朋友们都在安慰我,但我明显感到问题的严重性,最现实的是接下去如何生存?似乎大家都觉得我应回国,回到亲人身边,至少有人能在生活上照顾我,而且一切费用不致过于昂贵,也不需太为基本生存而奋斗。有时我在与朋友们说话时会走神,自己也说不清在想什么,只是忽然黯然神伤。
那天,两个女友问我又在想什么,我流着泪说我想念我的爸爸妈妈,虽然我当时万万没想到这是件可能的事情,因为那时还没开放旅游,办理出国手续那么艰难。没想到我的那句话使朋友们开始动脑筋并着手做这件事,经过那么多朋友的帮助,使我的父母居然在几天后站到我的面前,德国大使馆的秘书说这是在中德建交史上最快获得批准的因私出国的签证。在办手续的过程中,她发现缺少最重要的经济担保手续,她马上说:“我来做你们的经济担保人。”后来她说,她看到了母亲流泪红肿的双眼,可怜天下父母心,而她自己也是个母亲。
当时假如没有医疗保险,也许会欠许多债,虽然导师说由他全包,但我怎么可以接受那么多?那些日子里我收到远在美国留学的大学同学、在德国的同济校友会和俞霖就读学校的中国朋友们的捐助。最让我感动的是我的学生送给我的那个红纸盒,纸盒沉甸甸的,总共有一千马克。不像美国同学寄来的支票,而是小面额的零星纸币和硬币。我想对这些学生来说是多么不容易。我知道他们大部分人读书不是靠父母,生活并不宽裕,平时上课常用保温瓶带来咖啡而不去买新鲜咖啡,虽然在大学食堂里只要一个马克一杯。他们对我太好了,我常常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总惭愧平时给所有的朋友时间太少,觉得受之有愧。- 新闻来源于其它媒体,内容不代表本站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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