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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2025-11-04 | 來源: 正面連接 | 有0人參與評論 | 字體: 小 中 大
2025年8月,河南鄭州壹家狹小的日料店裡,我見到了陳小龍。這位曾經的“網絡皇帝”如今20歲,在國企給領導開車,住在城市邊緣的鄉村。
他微胖、寸頭,穿著普通黑T恤和短褲,臉上稚氣未脫。同行的發小也顯得拘謹,兩人幾乎不主動夾菜。陳小龍警惕地打量我,直到我問:“你是怎麼統治這麼多人的?”他咧嘴壹笑,戒備瞬間消散,開始滔滔不絕。講話間,他偶爾眯起眼看我,流露出壹絲審視的狠厲,手腕上的核桃串微微作響——那壹瞬,他仿佛變回了發號施令的“老大”。 但這凌厲轉瞬即逝,他很快沉浸在對“戰績”的興奮回憶裡。
陳小龍記得,自己是被游戲社群裡的鏈接拉進“噴系”的。他外向,愛社交,看到群贰維碼就掃進去。“很莫名其妙,突然進到那個圈子,又進了另壹個。那時好奇心重,什麼都想玩。”
初入“噴系”,滿屏污言穢語。他的反應是“新奇”。他記得第壹次看到“野爹”這個詞(意思是“我是你爹”),“當時很少有人知道”,他語氣帶點得意。與我預想的出於憤怒不同,他隨手復制噴詞發回群裡,只是覺得“有意思”。“沒有攻擊對象,因為年少時對什麼都感興趣”。
發現群裡在比拼“噴”,他的好勝心被激起。他用壹種傳授經驗的口吻說:他壹方面苦練打字,“沒事就壹個人或在群裡罵人”,形成“肌肉習慣”;另壹方面積累詞匯。靈感來自初中語文和歷史課,比如“用關羽的青龍偃月刀砍死你”。還會用“成語”。我請他舉例。他想了壹會:“畏畏縮縮”。為說明何為“好”的噴詞,他快速吐出壹段髒話,滿意地總結:“腦子裡想壹遍,手就會自己打出來,打多了,腦子裡就有那種詞。”
起初,我難以理解這種樂趣。“噴”在我眼中既暴力又無聊。但接觸更多噴系少年後,我識別出壹種共同情緒:提起往事,他們都沉浸其中,熱衷於分享“樂子”。壹個叫徐昂的男孩,得知我潛入噴系群後,兩眼放光地問:“群裡在說什麼?有什麼好玩的?”我講到圍攻某人,他追問:“他們怎麼罵的?有沒有做表情包?”他像分享愛好壹樣告訴我,他中學時就喜歡在貼吧當“串子”——在“掏糞男孩吧”黑TFBOYS,或冒充肖戰粉絲罵人。他並非討厭這些明星,只為“找樂子”,“想黑誰就黑誰,膩了再換”。
陳小龍說,“噴系”比其他網絡圈子更有趣,因為“花樣更多,有開盒,有魔怔的人。”他列舉:有“傻子”“會發自己裸照”;有“搞笑的”結巴;“最有意思”的是“男娘”,“壹個男的叫你老婆、爸爸,我們就逗他玩”。他說:“我覺得都是人才。”
我逐漸意識到,我們之間的隔閡始於“趣味”,而趣味分野的本質,是教育資源、家庭引導和人生可能性的巨大鴻溝。我想起在北京長大的弟弟,他與陳小龍同齡,中學時也笑嘻嘻地在B站玩著“雞你太美”的梗。不同的是,他的課余被補習班和樂器填滿,後者最終將他引向了真正的音樂世界,那些空洞的梗,自然被遺忘。
我遇到的叁位噴系少年,都在鄉鎮長大,父母在工地、工廠或裝修隊謀生。其中壹位是留守兒童,從小只與奶奶相伴。
陳小龍說:“我們不是那種城裡的中學,你知道吧?”他描述初中是“精神小伙”和“精神小妹”的天地。他很快學會抽煙、拍“非主流”照片、改裝電動車在村裡飆車。初叁時,老師勸他放棄中考。他記得,班裡有贰拾多人都和他壹樣。另壹位少年小寒更早,初壹就輟學,也說不清為何換了叁所學校都厭學。家庭早早放棄了期望。
離開學校,時間變得空白。陳小龍說,青春期最大的煩惱就是“想早點長大”。他夢想創業“當大老板”,卻沒有具體方向。那時的娛樂,是被同學帶到城裡的酒吧、KTV。“以前酒吧管得松點”,他回憶,14歲就能進去,無需偽裝。
在無所事事中,他們大量時間投入網絡。我曾以為他們的“帝國”想象來自網絡小說,但出乎意料,他們的文化食糧來自更早的時代。陳小龍說,他和全班男生都沉迷贰拾多年前的香港黑幫片《古惑仔》。他們選擇性吸收了其中最直白、最易模仿的部分:對暴力和江湖地位的推崇。
在網絡上稱霸前,他們已在現實中演練。陳小龍和徐昂都加入了初中的“扛把子”團體,參與約架。陳小龍說:“我很強硬,不服輸,現實和網上都壹樣”。壹次,他因上課睡覺被同學扔粉筆頭,對方不道歉,他們就壹群人把對方打到骨折。徐昂曾在高中打暈同學,被勸休學。這些經歷,讓他們面對網絡暴力時毫無障礙。
在網絡上,叁位少年沿著相似軌跡滑落:從打游戲、加群,很快被拽入灰色圈子。他們都涉獵多個青少年暴力亞文化圈。似乎在那個無人引導的數字世界,壹開機就會落入陷阱。初壹輟學的小寒,先倒賣外掛,後接觸“封號圈”(惡意舉報封號),花88元拜師,從此在快手、群裡炫耀封號戰績。對他們而言,“攻擊”已漸漸演變為壹門值得打磨的“技藝”。- 新聞來源於其它媒體,內容不代表本站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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