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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2014-12-26 | 來源: 新浪娛樂 | 有0人參與評論 | 專欄: 姜文 | 字體: 小 中 大
姜文:電影有時候美妙 有時候讓人絕望
在新片《壹步之遙》上映前與姜文聊電影,談到最後時刻,他無意間說出了壹個短句,在我們看來能大致概括他全部電影觀和人生觀的:『又不裝,又特別達意,又讓你覺得特別有味。』他的電影是這樣,由壹個梗概生長為豐滿故事,再制作成作品,都在事先設計的前提下尊重隨機和自由的現場判斷。他的生活也是這樣,壹直在避免讓自己的行為被理解為刻意和擺姿態,在他看來,關鍵不是去做什麼事,而是你心裡是否真的需要去做。
比起單純的“形式”,導演姜文更喜歡壹件事的實際價值。壹個例子是,他習慣用毛筆寫工作日志,不是純粹地練書法,而是為了記錄工作本身的情況。需要放空時,他會隨時強迫自己安靜下來,但方法可能是突然開始奔跑,而不是非得找個地方安靜地打坐。同樣是出於這種對形式化的反感,他對壹些簡單化的口訣、概念和總結充滿警惕,隨時反駁。
《智族GQ》與姜文的兩次對談分別發生在《壹步之遙》的內蒙古拍攝現場和他在北京的工作室。當時,這部電影的制作正在進行,話題從正在做的這部電影開始卻不拘泥於此。
《壹步之遙》講的是壹個發生在北洋時代上海的故事,有愛情,有陰謀和凶殺。它既屬於那個時代,又不完全屬於那個時代,而是處於壹種姜文所追求的“中間狀態”,無法用壹個簡單的標簽來概括。
作為導演,姜文不喜歡很多對他本人和他的電影的“模式化”的描述。就像《壹步之遙》裡的那種時代感壹樣,他的創作過程也是某種中間狀態,壹方面,前期准備非常充分,劇本和拍攝方向都已經准備周密,另壹方面,很多拍攝也要依賴於現場的掌控力,壹片雲彩、壹種色彩,都沒法事先預測。
當最後拋開電影談到人生時,同樣的感覺又浮現出來。姜文相信“無法是大法”,享受“我們作為生命現象存在的這壹時刻”,依據不同的場景調整對自我角色的認知,沒有什麼確定的原則和堅持,因為“壹直在找”。
“讓你回顧你的壹生,給你伍秒鍾,你說壹生是什麼色的?”他說。
聽起來,無論壹部電影還是整個人生,對他而言都是壹個需要隨機把控的、未知的、難以簡單概括的豐富過程。
《壹步之遙》裡的馬走日的原型是閻瑞生,而《閻瑞生》是中國第壹部長篇電影,很多人認為《壹步之遙》有向它致敬的意味。
我確實沒有致敬的意思,我幹嗎跟閻瑞生致敬啊,跟第壹部長篇致敬也犯不著。我們確實沒有找到可致敬的東西,不是說我狂妄,我覺得那句話不錯,“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這是辛棄疾壹首詞裡面的話,他的態度我很欣賞。我們不覺得過去的東西就是好,當然我們也不覺得未來就壹定比現在更好,我們很尊重自己以及我們作為生命現象存在的這壹時刻。前人有可研究學習的東西,但是用致敬有點兒太文藝腔,我們不是搞流行歌曲。實際上,我真是在給人生或者說給這樣壹段生活起個外號,以我們自己的認識來表述壹下。
閻瑞生的故事本身也確實有傳奇性,他的不壹般在於,既有普遍性,又有特殊性。可能是我小時候學的這些東西帶來的印象太深了,我覺得在普遍性、特殊性之間找到壹些有意思的東西確實是值得花時間的。
《讓子彈飛》和《壹步之遙》雖然是同壹個時代,但這兩個電影的時代氣質還是不同的。
《讓子彈飛》是北洋時期的南部中國,這壹部是北洋時期的東部中國,我可能還要再弄壹個北部中國、西部中國,搞壹個北洋肆部曲。北洋時代戲劇性比較強,它是從壹個整體要變成另壹個整體之間的活躍的縫隙,是肆分伍裂的,沒有壹位說了算的人物,誰都可以試試,誰都能比畫比畫,所以戲劇性比較強。亂世出英雄,我們今天能聊到的有趣的人,好多都是那時候蹦出來的,所以它就特別能產生好故事。有趣的、有意義的東西,隨便抓就有。
你說那些人物除了個性也有共性,那麼你講的這個故事,講的這些人,有沒有可能發生在另外壹個時代?
我覺得會。這些人正好處在壹個試驗場,北洋時期是個非統壹時代,有點兒像戰國時代,種非統壹和戰國時代在中國屢次出現,太多了,王羲之就是在那種時代出現的,諸葛亮也是,沒有什麼新鮮的。所以有壹些可能性讓他趕上,你沒趕上,你趕上的話,可能也會變成其中哪壹個人。
《壹步之遙》,你又是編劇,又是導演,還是演員,在這叁個角色上,你跟《讓子彈飛》的時候有什麼不壹樣嗎?
又老了肆年唄,還有什麼別的呢?其實我最近20年做的5個電影,都是在做編劇、導演,這次也壹樣。
聽說你必須改到最後壹分鍾才能上映?
這樣聽上去,好像我是壹個病人,偏執狂。其實沒有壹個早就寫好的劇本,大家很滿意,就等著幹別的,至少我沒有碰到過這種情況。無論是我做導演,還是我演,總會有壹些調整,這是為了把事情做好。我確實沒有碰到過把已經設計好的東西不動聲色就能搬運過來,從來沒有。這並不是說哪壹個人偏執,有時候編劇開拍前最後壹分鍾給我提出壹個非常好的建議,我恰恰是很欣喜的。攝影師說,這壹塊雲不錯,你能不能趕緊去把它拍了?我覺得也很好,因為原來設計的時候是不會想到這兒有壹塊雲的。這就是現場。有人管這個叫即興發揮,但實際不准確,把沒法預計的東西拍下來才叫創作,才有主動性。
是不是有人有更好的辦法,或者養尊處優就能得到理想的結果,我不知道。如果有人非要覺得追求那樣的情況,我覺得也有點兒可惜。
做導演意味著你得下決定、負責任,你習慣這種感覺嗎?
那是,你在現場做導演,你不下決定,你讓誰下?都不擔事不行,那時候就得擔,比如說現在天陰了怎麼辦?要不咱撤吧,底下壹看好幾拾輛車,撤還是不撤也挺糾結的。我拍《讓子彈飛》的時候,那才糟心,比如拍攝地壹直晴天,偏偏我們拍那天來寒流,有拾天吧。而且兩地拍,今兒咱們拍這兒,去了,下雨了,說下雨拍正合適,那就去拍吧,結果拍的時候天又晴了,確實挺煩的,也沒辦法。誰習慣這個?所以我壹拍完,趕緊把頭發、胡子剃了,就把事忘了。誰願意在那兒沒事擔責任?擔事不是很舒服的感覺。你老得判斷,拍完這壹條行不行,腦子裡玩命地轉,下各種盲棋,這兒怎麼著,那兒怎麼著,其實挺累的。
可誰讓你拍電影?自己找的,那就做好准備,這麼壹大堆,得扛下來。
我們聽說,你對細節的要求讓大家又驚又怕,比如把玉米碾成你想要的那種沙漠的質感,以及您要求摔杯子聲音要是帶棱角的水晶杯,而不是不帶棱角的那種聲音,這種細節會讓你自己抓狂或絕望嗎?
你可能不知道,不同的棒子碾完完全不壹樣,有的發灰,有的發黃,有的發紅,有的晶瑩,我選比較晶瑩的那種,比較像已經沾過水的沙子。
我們找不到那樣好看的沙子,只能找壹些更接近我們感覺的顏色,最好就是棒子面。我原來想找小米,但小米太圓了,不太像沙子。反而棒??兒最像沙子,但是它又不是沙子,感覺更像壹種回憶中的顏色,再說了棒??兒還能吃,很多人拍完弄點兒,回去熬粥喝了。
至於有棱角的杯子,不是我非要找有棱角的,我是為了說明這個聲是什麼樣的聲,要不然這聲不對。
找不著的東西,基本上不會要求。沒有,我找了幹嗎?我們這麼長壹個片子,這麼多人,壹百個工作日就拍完了,這個速度是很快的。你到別的攝影組會發現,他們用了多少倍時間去想來想去,我們在現場很少糾結那些本就該想好的東西,因為腦子裡早都有了。我也不是拿著劇本天天想這兒怎麼著,那兒怎麼著,因為早就想好了,方向都是想好的。
這次拍《壹步之遙》,您有那種大塊色塊在您腦海當中存在嗎?
其實每個片子在故事構思之前,總會有壹些最先蹦進來給你觸發的東西,對我來說大部分時候是音樂。比如說《鬼子來了》、《陽光燦爛的日子》,必須有壹個音樂,我在那個音樂裡能看到很多東西,看到腦海裡的壹些東西,甚至是壹些氣味,或者對話。原來的小說,或者原來的事件,像《太陽照常升起》的原著短篇小說,更准確地說,那只是個借口。你要變成壹個能演的劇本,就得很具體。比如現在拍這場戲,原著說有采訪,但采訪這事兒太共性了,要拍的是特殊性,特殊性就是下雨中的采訪,不是在雨裡,但是雨進來了,進隔壁了。然後會有桌子,桌子上有燈,燈還不晃眼,全是具體的。這是很煩人的、也是很有意思的事,在具體當中找壹些東西。
比如閻瑞生的故事,似乎大家都知道,但全是虛的,他們搞了壹個大選,彼此都認識,但你不能這麼拍,必須有非常具體的壹場壹場的戲。比如大選,這大選可太多了,得有具體到只有這個影片才有的壹些場景、壹些台詞、壹些人物、壹些色彩和節奏。這就是無中生有,而且得煞有介事,讓人覺得似曾存在,這個過程非常美妙和令人激動。有時候也非常絕望,真不知道往哪兒去,可能會發現勁兒使錯了,但突然想到辦法掉轉壹個角度,又是壹片新天地。這種東西有點兒像探險,有哥倫布的那種欣喜,又發現壹塊大陸。
有人說,你的電影會有壹個主觀的色調。
我比較排斥口訣式的、概念式的、過去那種說書的常出現的神乎其神的東西,那都是蒙人的,實際情況不是那樣。實際情況裡我們會有很多色彩,如果你現在回憶你的壹生,給你伍秒鍾,你說壹生是什麼色的?我很欣賞有壹些明白人說的,無法是大法,沒有什麼招,才是真正的招,如果把電影這事兒說成什麼叁壹律、標簽,這樣行,那樣不行,我覺得都不像實話。我們的電影是什麼色,我確實不知道,但更多人願意想:這些人為什麼做這樣的事,動機是什麼?怎麼看待自己?怎麼看待別人?他有沒有自覺地認識到自己?還是說他壹直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誰?----這其實也是擺在我們自己面前的問題。
這部戲裡女性角色好像比你之前的電影更豐富,像那英、洪晃,是非職業演員,但戲份兒也挺顯眼,你還給她們加戲。您是根據故事找到這樣的演員,還是說正好有合適的人在身邊,您跟她們壹起豐富這個故事?
我當然不可能費勁兒非找我壹個不認識的人。我從我認識的,或者說大概知道的人裡捕捉能把角色發揮到極致的人。對我來說沒有什麼職業演員和非職業演員,我覺得誰都可能是好演員,我老這麼說,他們以為我胡說,其實夏雨是職業還是非職業?人家還是中學生的時候就得了影帝。每壹個人都壹樣,我有很多經驗。武警醫院那些護士,我爸老去那邊住院,所以我認識他們,有壹天請他們吃飯,沒穿軍裝我就暈了,或者他們去棚裡我也暈。我認識他的時候他穿著軍裝,外面穿著白大褂,那時候我認識這個人,但他出了醫生角色和護士角色,我壹下就蒙。有的時候你認識的空姐也是,空姐下了飛機不穿空姐制服你也蒙。為什麼?她其實不自覺地在演壹個空姐,演得很自如。洪晃在紐約讀的學校有戲劇系,她也在戲劇系讀過,畢業之後還當過廣播員,還在寧瀛的電影裡演過戲,在美國也演過話劇。我覺得她是很好的演員,她真的挺專業的,台詞也說得好,人物內心也抓得准,語言能力又特別好,又會說上海話,又會說北京話,又會說法語,又會說拉丁文,就是《壹步之遙》裡所需要的,她演校長,沒她不會的,所以我沒有理由非得找壹個不會這些的人來演這個角色。那英也演過戲,演過電視劇。她演得非常好,她有壹段跟葛優演的戲太好了,所以,我還是挺會為角色找到合適的演員的,這是作為導演的壹個很重要的能力。
舒淇和葛優呢?需要他們突破自己的演技嗎?
我們選舒淇,就說明裡面需要壹個美女,至於美女能演得多好,那要看她的能力和我們跟她的配合。我覺得舒淇身上的優點是我們需要的,我其實特別不理解說,壹個桌子非得演板凳,為什麼呢?
其實我們壹直有壹個專門負責選角的副導演,舒淇就是她推薦來的。她推薦過很多人,包括房祖名、孔維、陳沖、劉嘉玲,也包括這次的舒淇、那英,這個casting director就是周韻。我很信任她給我找的人,因為每個人的表現都出人意料的驚喜和好。她推薦的人都相當有水平。葛優有他可愛的地方,有他喜劇的地方,但其實他不僅僅是作為壹個喜劇演員讓人家喜愛,不壹定。他招人喜歡,我願意發揮他的強項,同時讓他的這些強項在跟角色結合時,為他本人演技的發揮提供更豐富的機會。結果他演得好,比以前還要好。是不是突破呢,這對我來說並不重要,但我不主張把他們的優勢藏起來。
你扮演的馬走日,同時要面對這麼多女性關系,在裡面會不會有壹些你自己的影子,或者你對男女之間關系的看法?
我是導演,又是編劇,又是演員,這肯定脫離不開我的審美。換句話說,人家想看姜文的電影,就想看老姜的這種審美。
你現在還寫毛筆字嗎?用手機和電腦嗎?
我寫工作日志,用毛筆寫,壹舉兩得。我用手機發郵件,我打字可快了,但沒有意思,幹嗎使啊,寫劇本不用打那麼快。
很多人寫毛筆字是為了調整心情。
我覺得寫文字首先是實用。其實中國這幾個行書,第壹、第贰、第叁的行書全是打草稿,比如《蘭亭序》,還有蘇東坡寫的《寒食帖》,全是抄的自己的詩,那跟我這個壹樣,首先是實用,才有意義。
做導演這麼多事,有沒有做某些事讓自己更心平氣和壹哪兒都心平氣和不了。我要做導演,其實挺難心平氣和的,因為總有人找你。有時候壹堆人在,亂柒八糟的時候,我能夠讓自己放空,哪怕放空拾秒鍾,也會很舒服,比自己找壹安靜的地兒打坐更好。為什麼放空?你腦子裡有東西才要放空,你啥都沒有,往哪兒放?我就是這樣的人,只有在拍攝現場才會想去放空。
我記得有壹場戲,這片地不行,就往另壹個方向走,走著走著我就跑了起來,我只是在想該怎麼跑,沒管雲啊光線啊機器的位置啊,也就兩分鍾,氣順了。真要心平氣和,哪兒都能放空,關鍵是你有沒有這個願望。
放空沒必要專門找壹個時間。我的日志也沒有寫什麼,就是寫事,今天做多少,哪裡有問題,還差什麼,今天拍了什麼,基本上是工作上的情況,迎來送往的情況。
有壹個人叫陳存仁,他是個中醫,出過幾本書,其中有壹本《閱世品人錄》,寫得非常好,可他不是搞寫作的,他就是中醫,原來是抄藥方,抓藥、搗藥,抄藥方的時候,給章太炎當過壹陣學徒,想跟他學點兒東西,人家就說你來吧,其實什麼也沒學著,就是打雜,把地拖了,桌子擦了。有人跟他說,你每天寫200字對你有好處,他也不知道幹嗎,就練抄藥方,寫到最後,每天就有這個習慣了。他很小就看很多名人互相之間的關系,然後到老了,就寫寫過去見的這些人,寫得非常好,文字在他手裡拿捏把玩得特別舒服,又不裝,又特別達意,又特別讓你覺得有滋味,特別好。- 新聞來源於其它媒體,內容不代表本站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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