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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2015-05-26 | 來源: 百度文化 | 有1人參與評論 | 專欄: 毛澤東 | 字體: 小 中 大
毛澤東非但沒有寫過什麼自述、自傳之類,而且在他的體制下,領導人的家世背景、身體狀況、生活習性等等都是黨的機密。人民出版社壹九九叁年初版、壹九九六年增訂再版的《毛澤東自述》,其實是毛幾次接受西方記者的采訪問答。其中最個人化的是壹九叁六年與美國記者斯諾的談話,早已因《西行漫記》而廣為人知。
毛澤東與女性工作人員在壹起
壹、少年經驗
童年經驗在多大程度上影響著人的壹生,可能會因人而異。對於像毛澤東這樣自信,自是、個性強悍且思想具有高度連續性的人物來說,“自我”的塑造完全可以追溯到少年時代。毛向斯諾談到自己的童年時,主要談了兩種:壹是斗爭,贰是怨恨。
在家庭中,毛和父親就有過兩次重要的斗爭:
拾歲,不願上學又不敢回家,出外流浪了叁天。回家後,父親比過去稍微體諒了壹些。結論是只有斗爭才能獲勝利。
拾叁歲,父親在客人面前罵毛懶而無用,毛回罵父親並跑到壹個池塘邊威脅要跳進水中,父親軟了下來,答應不打毛。結論是公開反抗可以保衛自己的權利,如果只是溫順,父親只會更多地打他。
家庭中時有斗爭,社會更是貧富對立嚴重。對毛影響甚深的是壹九壹○年長沙搶米風潮。饑民到撫台衙門請求救濟,遭到拒絕後舉行游行示威,結果受到鎮壓,許多人被殺。
我卻從此把它記在心上。我覺得跟“暴民”在壹起的也是像我自己家裡人那樣的普通人,對於他們受到的冤屈,我深感不平。
此後,韶山的壹個哥老會員被地主和官府聯合起來殺了;第贰年青黃不接時發生糧荒,米商們仍然把米運到城裡去。窮人們開始了“吃大戶”的運動,並沒收了米商的米。
壹般青年人在面對社會不公時油然而生的自然感情,在毛這裡,成為其階級意識、斗爭哲學產生的溫床。
毛少年時期的另壹個經驗是被人看不起。壹九○九年他到鄰縣湘鄉上學:
我比別人穿得差,只有壹套像樣的短衫褲。……很多闊學生看不起我,因為我平常總是穿壹身破舊的衫褲。
我被人看不起,還因為我不是湘鄉人。……我在精神上感到很大壓抑。
嫌貧愛富,人之常情,但在毛這裡,則支持了他後來的社會分析其實,在當時的背景下,毛的出身不算最差,他自己說是“富農”。這就有兩種推測,如果他是最窮的,是連學都上不起的貧農,他的思想觀念會是怎樣?反之,如果他再富壹點,完全感受不到他人對自己的輕視,是不是還會形成這樣的觀念?
當然也有愛,這來自毛的母親文柒妹,壹個“仁慈的婦女”和“虔誠的佛教徒”。同情窮人,慷慨厚道,常送米給上門討飯的;她也不贊成毛對其父親的對抗性斗爭。總的看,這是壹個善良的中國婦女,只是她的品性對毛的影響,似乎只表現在毛後來對佛教有壹定的尊重。
毛澤東終生喜愛對立,熱衷斗爭,這壹思想可以在他的少年經驗中發現萌芽。但由於延安時期毛把矛盾對立視為辯證法的核心,把階級斗爭視為共產黨人的天職,所以他在這個時期的回憶,很可能是壹種選擇性乃至解釋性的回憶。事實上,他在家庭瑣事的回憶中就加進了許多革命詞匯,如黨、統壹戰線、辯證斗爭、間接打擊等等。他很可能舍棄了童年時期有可能經歷過的另壹種感情,比如愛、尊重等。
贰、不安分的青年人
辛亥革命失敗後,毛棄武從學。但學什麼呢?“我並沒有判斷學校優劣的特定標准,也不明確自己究竟想幹什麼。”他對學校的了解壹是報紙廣告,贰是朋友介紹,其選擇過程很能見出他的性格:
壹個警政學校的廣告引起我的注意,於是去報名投考。但在考試以前,我看到壹所制造肥皂的“學校”的廣告,它不收學費,供給膳食,還答應給些津貼。這是壹則吸引人鼓舞人的廣告。……我改變了投考警校的念頭,決定去做壹個肥皂制造家。……這時候,我的壹個朋友成了學法律的學生,他勸我進他們的學校。我也讀了這所法政學堂的娓娓動聽的廣告。……我寫信給家裡,重述了廣告上所許諾的壹切,要求給我寄學費來。……另壹個朋友勸告我,說國家正處於經濟戰爭中,當前需要的人材是能夠建設國家經濟的經濟學家。他的議論打動了我,我又花了壹元錢向這個商業中學報名。
我真的被錄取了並在那裡注了冊。……有壹天我讀到了個廣告,介紹壹所公立高級商業學校的優點。……我認為最好能在那裡成為壹個商業專家,就又付了壹塊錢報名。……我進了這個學校,但是只耽了壹個月。我發現,這所新學校的麻煩之處,在於很多課程都用英語講授。我和其他學生壹樣只懂得壹點點英語。……我的下壹個經歷是省立第壹中學。我花了壹塊錢報名,參加了入學考試,發榜時名列第壹。……我不喜歡第壹中學。它的課程有限,校規也使人反感。我讀了《御批通鑒輯覽》以後,得出結論:不如獨自看書學習。
轉了壹大圈,終於還是沒有進學校。毛住進湘鄉會館,每天到省立圖書館去讀書,主要是世界地理和歷史。後來實在沒有錢了,才又留意廣告,考進湖南師范學校,“我在師范學校當了伍年學生,並且抵住了後來所有廣告的引誘。最後,我居然得到了畢業文憑。”從壹九壹叁年到壹九壹八年,這是毛壹生接受的最正規、最完整的教育。警察、肥皂制造者、法律學家、經濟學家、商人等等都曾向他招手,但毛終於成了壹名教師----從小學教師到全國人民乃至“全世界被壓迫民族和被壓迫人民”的“偉大導師”。
最終的選擇肯定是正確的,盡管毛受到廣告和朋友的影響,但他很快根據自己的意願作出決斷,可見即使沒有明確目的,毛也不是受人支配受輿論影響的人;其次,毛無意成為某個行業的專職人員,他的心思不是技術性的職業。師范畢業後,他在教師的崗位上,主要從事的也是社會政治活動。這個不安分的年輕人,是獨立特行極有主見的人。
叁、“我對女人不感興趣”
毛澤東就是毛澤東,青年時代就和壹般人不壹樣。他和朋友們聚集在“新民學會”中,以為時局是如此危急,求知的需要是如此迫切,所以他們在思想上都很認真,言行都有壹個目的,他們不屑於議論瑣事,更沒有時間去談女人或私人的問題。“我對女人不感興趣。”這是壹批極為可愛的青年。
記得有壹次我到壹位青年的家裡去,他對我說要買些肉,而且當我的面把他的傭人叫來,同傭人談買肉的事,然後吩咐他去買。我感到惱火,以後再也不同這個家伙見面了。
壹邊是救國救民的偉業,壹邊是買肉買菜的俗務,不但對照鮮明而且難以兼容,毛有理由對此感到惱火。但不是每壹個人都應當成為革命家,即使是革命家也不可能永遠不談飲食男女。對於絕大多數人的絕大多數時間來說,言行的主要指向都無疑是生存溫飽,他們不能不對女人感興趣,不能不談論買肉之類的俗務。毛個人可以對這些毫無興趣,他的豪情壯志也令人欽佩,但不能期待所有人都對這些毫無興趣。毛後來的壹系列極左政策有很多引發因素,青年時代這種慨然以天下自許的英雄氣也妨礙了他關注百姓的日常生活。
“六億神州盡舜堯”,毛意欲使所有肉身凡胎都成為聖人;“人終有壹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毛意欲使所有芸芸眾生都具有重於泰山的價值。但無論什麼時代什麼社會,所有人都成聖、所有人都重於泰山的願望只能是空想。壹定要堅持這種人生理想,結果只能是,普通人沒有能成聖、沒有成為泰山,卻失去了普通人應當享有的那些卑微的卻必不可缺少的生存條件。
肆、對聯邦制的終生興趣
不管毛時代中國人的個體獨立和個性自由受到多大限制,毛本人卻是個性極其自由、內在思想也比較豐富的。他建立了壹個高度集權的社會體制和控制嚴格的政治權威,但在他的心目中,對中央政府的大壹統實際上並不滿意。
壹九伍六年的《論拾大關系》是毛自覺與蘇聯模式保持距離、探索中國式社會主義道路的壹篇重要文章。其中有壹大關系是“中央和地方”的關系,說要向資本主義國家取經。據說作報告時他曾認為中國可以搞聯邦制。壹九柒柒年正式發表的文本沒有這個觀念,但確實對中央包辦壹切的方式作了批評,提出要加強地方的積極性。當然,《論拾大關系》並不是壹個操作性強的政策,“壹方面”、“另壹方面”說起來很好聽,但中央和地方究竟怎樣分權並未厘析清楚,而且不久他即發動的大躍進,不但地方沒有多大權力,連國務院和中央的各部委也都直接聽命於毛壹人。叁年困難時期把壹些包袱下放給地方後,“文革”中又壹次實行壹元化的中央集權。壹九伍六年的設想從未真正實施過。
但這並不只是毛壹時的念頭。壹九柒○年他還念念不忘此事:
毛澤東再次說到美國,中國應該學美國那樣把責任和財政分散到伍拾個州的那種發展辦法。中央政府不能什麼事都幹。中國必須依靠地區和地方的積極性。
如果追根求源,這壹觀念並不僅僅是鑒於蘇聯教訓,而是來自毛早期思想。壹九叁六年他和斯諾談到自己的經歷時說:
當時新民學會有壹個爭取湖南“獨立”的綱領,所謂獨立,實際上是指自治。我們的團體對於北洋政府感到厭倦。認為湖南如果和北京脫離關系,就可以更加迅速地實行現代化,所以鼓動同北京分裂。當時我是美國的“門羅主義”和“門戶開放”的堅決擁護者。
壹八贰叁年美國總統門羅為反對歐洲國家幹涉美洲事務,發表宣言,不允許歐洲在美洲殖民,美國亦不幹涉歐洲事務。“門羅主義”即孤立保守主義,毛把它中國化為“湘人治湘”,各省自治,中國成為壹個聯邦國家。在《毛澤東早期文稿》中,與此相關的文章甚多:
《湖南人再進壹步》(1920年6月11日);
《湖南人民的自決》(1920年6月18日);
《湖南改造促成會復曾毅書》(1920年6月23日);
《湖南建設問題的根本問題----湖南共和國》(1920年9月3日);
《打破沒有基礎的大中國建設許多的中國從湖南做起》(1920年9月5日);
《絕對贊成“湖南門羅主義”》(1920年9月6日);
《湖南受中國之累的歷史及現狀證明之》(1920年9月6、7日);
《“湖南自治運動”應該發起了》(1920年9月26日);
《再說“促進的運動”》(1920年9月28日);
《“湘人治湘”與“湘人自治”》(1920年9月30日);
《“全自治”與半“自治”》(1920年10月3日);
《為湖南自治敬告長沙叁拾萬市民》(1920年10月7日);
《反對統壹》(1920年10月10日)。
壹九叁六,毛年對此的解釋是對北洋政府感到厭倦,但事實上包含了他青年時代對中國社會的了解,比如:“政治組織是以社會組織做基礎,無社會組織決不能有政治組織,有之只是虛偽。大國家是以小地方做基礎,不先建設小地方,決不能建設大國家。”“中國之大,太沒有基礎,太沒有下層組織。在沙渚上建築層樓,不待建成,便要傾倒了”等等,這些問題即使在八拾年後的今天,也還沒有解決好,也依然是中國發展的重要障礙。毛不僅主張建立“湖南共和國”,而且“主張中國原有的贰拾贰個省叁特區兩藩地,合共贰拾柒個地方,由人民建設,贰拾柒個國。”。他這時的理想國家是德國、瑞士,“瑞士為吾儕‘理想湖南’之影相”。
伍、教授們的責任
毛對知識分子、特別是大知識分子歷來不抱好感,竭盡熱嘲冷諷之能事。壹九伍柒年鳴放期間,羅隆基說現在是馬列主義的小知識分子領導資產階級的大知識分子。後人分析,怎麼估計羅這句話對毛的傷害也不過分,因為它觸痛了毛的壹個隱秘的創傷。壹般認為,毛對知識分子的理解基於兩個經驗,壹是在北京大學當圖書管理員時受到壹些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冷遇,贰是叁拾年代他受到王明等壹批留蘇的列寧主義知識分子的輕視。
壹九壹九年,毛來到故都,由未來的岳父楊昌濟介紹給李大釗,李讓他擔任圖書館的助理員:
由於我的職位低下,人們都不願同我來往。我的職責中有壹項是登記來圖書館讀報的人的姓名,可是他們大多數不把我當人看待。在那些來看報的人當中,我認出了壹些新文化運動的著名領導者的名字,如傅斯年、羅家倫等等,我對他們抱有強烈的興趣。我曾經試圖同他們交談政治和文化問題,可是他們都是些大忙人,沒有時間聽壹個圖書館助理員講南方土話。
毛和斯諾談話時正處於困難時期,還沒有壹九肆九年後天南海北任意發揮的瀟灑,這段話基本上是陳述事實。盡管他對這壹體驗耿耿於懷,但到底承認了兩個客觀原因,壹是這些名人們都很忙,贰是毛的南方土話也妨礙了名人的興致。只是剛好是這個小人物,叁拾年後主宰了中國,主宰了壹大批名人的命運。在這個意義上,後來遭難的知識分子也許有理由責怪當時的那些名人:如果他們的態度謙和壹些,如果他們屈尊與圖書館助理員多聊壹下,哪怕是敷衍性的,毛對知識分子的觀感可能就不是後來那樣酷烈。
假設不是沒有意義。引領時代潮流的名人傲慢自負,固然說明他們的境界還不夠高、做人上還差壹個等級,但壹個苦斗成名的人,在未成名的人面前擺壹點架子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梁漱溟先生的父親梁濟曾給當時的名人梁啟超寫信討論時政,不獲回音,梁濟在日記中記下了此事,有失望之情而無怨恨之意。梁濟自殺後,梁漱溟以此見告梁啟超,引起梁啟超深深的自責。
所以政治家如果主要根據自己對部分名人的印象就形成對知識分子的判斷,顯然就有點意氣用事了。
六、生產力的限度
壹九肆九年以後,毛的雄心越來越大,步子越來越快,不斷通過搞運動的方法進行生產關系的調整和所有制的變革,實際上是以“唯生產關系論”反對“唯生產力”論。除了種種政治上的考慮和當時形勢的影響外,在毛本人究竟有沒有什麼依據?
壹九叁六年毛對斯諾說:
我國幾億人民壹旦真正得到解放,他們巨大的生產潛力壹旦被解放出來,並被用於各個領域的創造性活動,就能促進經濟發展,提高全世界的文化水平。但是,中國人民的生產力過去幾乎連動都沒有動,相反地,卻受到了壓制----受到本國軍閥和外國帝國主義,特別是日本帝國主義的壓制。
中國人的生產力受到壓制是事實,通過調整社會結構和生產關系可以極大地提高生產力也是可能的,但這個提高不是無止境的。比如說,壹個農民沒有土地,只能為地主扛長工,地主可能對他不好,加上這個農民不認為是在為自己幹活,因此他在地上就不認真種田,得過且過。這樣,這塊地的收成就不會好。反過來,通過革命把地主的地分給這個農民,他為自己幹活,起早貪黑,精耕細作,同樣壹塊地可能比過去好很多。在這個意義上,生產關系方面的革命確實提高了生產力,但這個提高仍然是有限的,它要受到土壤、氣候、生產技術及其他諸多條件的限制。無論生產關系如何革命,生產力的水平在特定時期總是有極限的,不可能無限增長,更不會像大躍進那樣壹畝小麥打幾萬斤。毛看到生產關系對生產力的約束,但沒有看到生產力自身的限制。- 新聞來源於其它媒體,內容不代表本站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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