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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2019-01-06 | 来源: 三联生活周刊 | 有0人参与评论 | 专栏: 金庸 | 字体: 小 中 大
如果他不曾自杀,人与人之间的仇恨与褊狭就不会令我们如此悚然心惊。萧峰人生的最后一战,内心经历的煎熬与痛苦无人能够理解。但他的死,在故事内外,在每个人的心里都留下了一个疑问:
“乔帮主果真是契丹人吗?那他为什么反而来帮助大宋?看来契丹人中也有英雄豪杰。”
“两国罢兵,他成了排难解纷的大功臣,却用不着自寻短见啊?”
…………
耶律洪基见萧峰自尽,心下一片茫然:他到底于我大辽是有功还是有过?他苦苦劝我不可伐宋,到底是为了宋人还是为了契丹?他和我结义为兄弟,始终对我忠心耿耿,今日自尽于雁门关前,自然绝不是贪图南朝的功名富贵,那……那却又为了什么?
萧峰一生的悲剧,始于误会,终于误会。这些误会由何而起?
除了阴谋家的诡计和命运的捉弄之外,真正的罪魁祸首恰恰是狭隘与偏见。萧峰和阿朱为马夫人所骗,这个谎言破绽百出,他们居然照单全收,简直匪夷所思,但复仇之令人目盲、智力停摆,本就如此。
看过整本《天龙八部》,最让人困惑的就是里面几乎没有一个聪明人。所有的人都是那么的偏激、狭隘,小到门户之见、派别之争,大到民族仇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少林寺大难在前,玄慈方丈令为玉碎,不为瓦全。宁可全体僧人以身殉寺,也不愿假手于虚竹——一个一心向佛,却身负他派武功的高手。他们的偏激、狭隘在今天看起来毫无道理。契丹如何?汉人如何?少林如何?逍遥派又如何?但其实,也许对象不同,但我们今天的偏激与狭隘何尝少了?
40多年前,着名的英国社会学家亨利·泰弗尔设计了一个实验,让人们根据对克利和康定斯基的画作的喜好而分成两组。实验显示,他们对自己的组员很友好,却对另一组的人相当苛刻。此后,为数众多的实验都向我们揭示,哪怕是再微不足道的文化身份的标记都能够让人产生对“他者”/“圈外人”的敌意——甚至连随机分配的衬衫颜色都能做到这一点。
与此同时,这种对“他者”/“圈外人”的敌意,似乎又与我们天性中高贵的另一面紧密结合,即大规模合作能力与无私的自我牺牲精神,例如为自己所属的群体而战,甚至牺牲生命。美国经济学家塞缪尔·鲍尔斯指出,对自己群体的爱与对异类的敌意很可能相辅相成,从而形成了一种善良与暴力混杂的奇特局面——“就像一半是慈悲的特蕾莎修女,一半是战斗的兰博”。
人类社会的许多问题,都源自这种古老的“我们vs他者”的思维模式,以及由此而来的种种偏见、预设与刻板印象。是的,寻找认同与故乡,是人类的境况本然的一部分。是的,我们信任与我们相似的人。但这意味着我们必然要仇恨和鄙视那些与我们不同的人吗?
年轻的俄狄浦斯凭借逻各斯的力量赢得了王位,却对自己弑父娶母的事实一无所知。当知道真相之后,他发现自己一生是多么盲目,对逻各斯的信仰轰然倒塌。最后他刺瞎双眼,逃离了忒拜。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逻各斯的崩溃也意味着他的人生的崩溃。
萧峰则是个仇恨的影子,他所到之处,到处是腥风血雨。复仇,毁灭了他,也成就了他。他的寻找身世之旅,是自我毁灭的过程,也是破除褊狭的过程。最后,他以生命为献祭,洗刷两个民族之间的仇恨,也最终实现了英雄的终极价值。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17年2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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