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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2022-01-03 | 來源: 環球人物 | 有0人參與評論 | 字體: 小 中 大
對這群奶奶來說,這是壹個組團 " 復仇 " 的故事,也是壹個抱團取暖的故事。
光芒肆射,這是 80 歲的趙銀光給自己起的微信名字,配上她穿著紅馬甲、端坐在辦公桌前的頭像,顯得很有精氣神。
" 我們先發壹個視頻吧!" 趙銀光在電話那頭對《環球人物》記者說。
" 奶奶,您是說要發給我壹個視頻嗎?" 記者又向她確認。
" 不是!" 趙銀光馬上糾正並遠程 " 指導 " 了記者,帶著點山東口音:" 咱們用的微信,下邊不是有個按鈕嘛?你按那個,我跟你視頻(通話),帶你參觀下我們‘反詐奶奶團’的工作站,懂了嘛?"
趙銀光口中的 " 反詐奶奶團 ",其實是山東濟南的 " 泉城金融衛士志願者宣傳團 "。團裡有近 200 位老人,平均年齡 65 歲,約九成是奶奶,其中叁分之壹都遭遇過非法集資詐騙。
中國老齡協會聯合中國司法大數據研究院於去年開展了 2020 年度全國涉及老年人案件情況研究,數據顯示,老年人金融財產權益受侵害刑事案件中,超九成為非法集資類犯罪。
4 年來,因為 " 咽不下這口氣 "," 反詐奶奶團 " 和非法集資騙子斗智斗勇,至少阻止了 200 人上當受騙,挽回他人經濟損失近 800 萬元。她們也突然在網上走紅。
對這群老人來說,這是壹個組團 " 復仇 " 的故事,也是壹個抱團取暖的故事。
被騙後恨得咬牙切齒
團長趙銀光被騙是在 2015 年。
當時是冬天,趙銀光從老年大學下課,回家路上聽見有人張羅說有個項目講演會,去了有禮品。她跟著壹群同學進了會場,發現裡面坐著的都是老年人,大家正壹起跟著台上喊口號:"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
世界 500 強企業、金融產品、利息 12%…… 當這些聽不太懂又充滿誘惑的詞語紛紛砸向她時,她心動了。" 退休了,只想再給孫子孫女攢些錢,壹聽到‘錢生錢’就激動,其實壓根不懂金融。" 當天她拎著免費發的伍斤地瓜回了家,挺高興,走之前還留下了聯系方式。
之後她參加了這家公司很多場類似的活動,漸漸和接待她的業務員小姑娘熟悉起來。" 小姑娘 20 歲出頭,說是山東大學畢業的,家在農村,對我的關心比俺孫女、俺閨女都多。我生病住院,孩子頂多給我送個飯。倒是小姑娘經常過來給我削個蘋果,捶捶腿,搓搓手,拉拉家常。" 從外人身上她反而感受到了 " 壹種親情 "。
後來那個業務員對她說,自己想升職,但是業務量得達到 200 萬元才行。趙銀光手上正好有壹筆拆遷費,想到小姑娘對自己的好,壹次就打了六柒拾萬元過去。叁次下來,總共投了 104 萬元。
2017 年,騙子公司以 " 資金鏈斷裂 " 為由未返還本金,隨後跑路,趙銀光壹共損失了 80 多萬元。她和家裡誰也沒說,經常自己流淚," 豆大的眼淚 "。
2015 年,趙銀光被騙 104 萬元。圖片來源澎湃視頻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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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後來還見過壹次那個業務員姑娘。當時業務員到小區找她,見面時戴著口罩,哭訴說想幫趙銀光找回錢,但已經被解雇了,自己也投了拾幾萬元進去。" 我當時看她奇怪,問她為啥戴口罩,結果摘下來壹看,臉上都是白斑,也是因為壓力大。" 趙銀光對《環球人物》記者說。
至今她對那個小姑娘仍然恨不起來,最恨的還是 " 騙子頭頭 "," 真是(恨得)咬牙切齒 "。
2017 年,濟南市地方金融監督管理局准備加強反對非法集資的宣傳力度,趙銀光召集受騙的奶奶們自告奮勇," 泉城金融衛士志願者宣傳團 " 就這樣成立了。4 年裡,成員從伍六拾人發展到了 200 多名。
" 反詐 " 並不容易
該怎麼宣傳 " 反詐 "?這是奶奶們面臨的第壹個考驗。
最開始,她們想到的辦法很傳統——發傳單,但路過的老人們接了傳單往往揣在兜裡,看都不看。
趙銀光和 " 反詐奶奶團 " 的團員們開始琢磨新辦法,後來用山東大鼓、評劇、情景劇、合唱、快板等形式排節目,在街道和社區演出,漸漸的,觀看演出的觀眾越來越多。
" 反詐奶奶團 " 以多種表演形式宣傳反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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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節目,奶奶們還會用自身經歷作宣講。
副團長田友娟起初覺得這是自己 " 揭開傷疤撒上鹽 ",難受,講著講著就想哭。她和趙銀光投的是壹個項目,被騙了 27 萬元。後來她發現,台下的觀眾會和她壹起歎氣掉眼淚。沒有比講述自己的經歷更生動的宣傳方式了。
但也有人聽完搖頭、撇嘴。有壹次,趙銀光講到自己被騙 104 萬元時,田友娟發現下面有個老人壹臉不以為然。過去壹問,對方說:" 這種丑事怎麼還向外說呢?多丟人呐。"
趙銀光從老伴兒口中聽到過同樣的話。老伴兒比她大 5 歲,今年 85 歲,從濟南電視台的報道裡知道她被騙的事,很惱火。" 他覺得這是家丑,有什麼臉面到處宣揚。"
羞恥感,是壓在老人們心上沉重的壹塊石頭。
前不久,又有壹位老人找到了 " 反詐奶奶團 "。她被卷入了壹樁收藏品騙局,損失了 90 多萬元。進屋坐下來的時候,她不摘帽子,不摘口罩,也不抬頭。田友娟對她說:" 妹妹你摘下帽子吧,屋裡熱。" 對方低著頭答:" 我沒臉見人了。"
每壹個受騙案件背後,都是壹個家庭的生活。這個老人的老伴兒已經去世,家裡還有壹個殘疾的女兒。有壹次凌晨 12 點,她還在黃河大橋上徘徊,壹心想跳河,最後想到了女兒才作罷。
田友娟觀察過,幾乎所有被騙的老人進門時都是同樣的神情。他們之中有的人像趙銀光、田友娟壹樣,退休前在國企或機關工作,在外人眼裡是體面、有文化的、不該被忽悠的,還有的人家裡就有幹公安的,結果還掉進了陷阱。不敢和兒女說,不敢和老伴兒說,也不敢報案——報案了,鄰居朋友就都知道了,怕丟人。
甚至有人屈服於老年朋友圈的社交壓力,被騙後執意逃避。
曾有壹個派出所民警找到 " 反詐奶奶團 " 說,母親被騙參與非法集資,騙子公司已經被立案了,但老人就是不肯去做筆錄。趙銀光和幾個團員去勸她,但最終無功而返。
" 她說,那是老姐妹動員她參加的,被騙就被騙了,哪怕錢丟了,也不能得罪老姐妹,把面子丟了。再逼她報案,就要把兒子趕出家門。" 趙銀光無奈地說。
" 反詐奶奶團 " 不是討債公司,沒辦法幫老人們追回錢款,這是田友娟經常對前來求助的人說的話。" 但是我常說,可以來多參加幾次活動,你不是壹個人,咱們可以互相抱團,找回生活的希望,好好活下去。"
奶奶們的 " 復仇 "
" 反詐奶奶團 " 的成員們也有很多有成就感的時刻。
田友娟和趙銀光曾去騙子窩點暗訪摸查。當時是 2020 年年底,有肆伍個青年在她們的工作站附近拉人 " 聽課 ",宣稱自己的產品利息達到 10%。對奶奶們來說,6% 的年化率就是壹條警戒線,壹旦超過肯定有貓膩。
田友娟先去了壹趟摸底。她曾是個破案小說迷,有壹套自己的調查方法。" 業務員說這公司是他們自己的,但我早就查到那地方是出租的,(他們)肯定是撒謊。" 接著她又收集了壹些照片和材料,確信這是家非法集資的騙子公司。
她匯報給趙銀光,兩人商量再去看看。到了現場,她們就聽見台上大講特講:" 這是壹個國家級園林綠化項目,目前資金還沒批下來,需要向公眾吸收,到各省市宣傳 ……" 田友娟偷偷告訴 " 聽課 " 的老人:" 我說老姊妹,咱別買他的,騙人的。" 結果被業務員發現,連拖帶拽,把她從叁層趕到壹層。
確認田友娟沒受傷後,趙銀光繼續留在會場觀察取證。過了沒幾天,有個小伙子給她打電話,讓她買產品。" 大學剛畢業的,我直接就勸他,我說你幹什麼不好,非得要幹這個,都是騙局。"
後來兩人寫了壹封檢舉信,附上搜集的證據,半個月這個機構就被封了。2021 年 7 月,警方發布通告,對這壹公司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立案偵查。田友娟說,和騙子交手,這是她最有成就感的壹次勝利。
奶奶們講述被騙經歷,現身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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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歲的李學珍則有過 " 臥底 " 微信群的經歷。她記得自己當時 " 被忽悠得挺暈 ",甚至都想投 30 萬元進去。記者聽得倒吸壹口涼氣,她哈哈笑道:" 你覺得我膽挺大吧?" 關鍵時刻是趙銀光攔住了她,告誡她千萬別上當受騙。
騙子的套路是老人們得先交壹萬元入門費,才能拉進群,了解更多信息。李學珍投了壹萬元進了群," 我就把這壹萬塊當‘反詐’的學費了。" 她為了搜集證據,在群裡待了半個月,發現群裡不光有業務員,還有許多 " 托兒 ",常常說自己就是因為這個項目才能買房買車。李學珍把保存的截圖證據都提交舉報了。
4 年的 " 反詐 " 宣傳經驗讓田友娟對詐騙套路了如指掌。騙子的手法有變化,但總體大同小異。" 為了吸引老人,他們經常用修公路、拆遷、環保、綠化等基建項目做名頭,聽上去很正當,對國家有好處,還能賺錢,然後對老人噓寒問暖,情感上鑽空子,最後達到騙錢的目的。"
騙子選擇據點常常 " 打壹槍換壹個地方 ",但奶奶們總有辦法。只要街道、社區、物業公司提供線索,她們就到騙子據點附近大張旗鼓地宣講、演出。" 靠這個辦法,我們趕走過好多小公司,壹般沒幾天騙子躲著我們就跑了。" 田友娟說。
把 " 反詐 " 當事業,把團員當姊妹
趙銀光每天都在與新鮮的媒介和信息打交道。《中國日報》采訪她,她好奇地問對方:" 你們不是英文報紙嗎,采訪我這老太太幹啥?" 年底不斷有人打電話來邀約,撂下電話,她壹臉疑惑:" 騰訊是個什麼單位,你知道嗎?"
工作站設置了抖音直播間,直播專用的柔光燈就架在桌前。趙銀光第壹次做反詐直播是在網上老年大學的講座上。後來在外面演出,她把手機架在旁邊開直播,有北京的老太太留言說:" 老同學!我看見你啦!"
趙銀光在做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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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著聊著,趙銀光把鏡頭抬起來,用手撥了撥頭發:" 看見沒,我這個歲數還長了黑頭發。" 她說這是 " 奶奶團 " 帶給她的活力。但在鏡頭之外,當天下午她因為闌尾炎化膿要去打吊針。年末的活動太多太忙,即使這樣,她還跟工作人員保證:" 大姨自己的身體心裡有數,年底都忙,我不會讓自己掉鏈子的。"
陪趙銀光打吊針時,田友娟也向記者描述了她的日常生活。5 點半起床,洗漱完做運動,然後壹邊做早飯,壹邊打開學習強國聽新聞聯播,8 點出發去工作站,處理壹天的事務,下午肆伍點回家。小區裡的老姐妹看她早出晚歸,問她在忙什麼,她說 " 我上班 ",風風火火的。
田友娟得過兩次癌症,第壹次是甲狀腺癌,2020 年又被查出乳腺癌。" 我從沒怕過它們。" 她說。乳腺癌手術前壹天,她還在為壹場防范非法集資金融詐騙書畫展做最後的籌備,過程中沒向任何人透露病情。直到當天離開時,她才告訴趙銀光自己明天要住院了,趙銀光聽完就哭了。
提起這段,田友娟講著講著也哽咽了。她比趙銀光小 5 歲,兩人是老年大學的同學,壹起遭遇騙局,壹起發起 " 奶奶團 ",度過了許多重要時刻,她們說了同樣的話:" 我們是把‘奶奶團’當做事業來幹。"
平日裡奶奶們總是格外珍惜相聚的時間,尤其是排練節目那短短壹兩個小時,那是她們的自由時刻。化上了妝,穿上了鮮艷的演出服,壹起跳舞、唱戲、大笑,她們壹如既往美麗有活力。
怎麼形容這種感情呢?" 我的老姊妹們,叁天不見就想得慌,就這壹句,足夠了。" 田友娟說。- 新聞來源於其它媒體,內容不代表本站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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