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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2022-01-11 | 來源: 北青網 | 有0人參與評論 | 字體: 小 中 大
△圖源攝圖網
據瀟湘晨報綜合方圓報道,檢察官王志琴第贰次見到戴真時,清晰地看到她頭上冒出了壹縷縷白發。可是,她才26歲。王志琴第壹次見戴真是在兩個月前,那時,她還不是這個樣子。
門鈴按得震天響,可她們就是不開門
北京的南山小區環境宜人,設施現代,住戶眾多。戴真和母親范榮住的樓有28層,她們住壹層。
2016年大學畢業後,戴真做了兩個月的幼教培訓老師就辭職了。她覺得“不適應”“受不了”“身體不好”,所以幹脆回到家裡。從此,戴真再沒去工作。
2016年,戴真壹家的生活發生了壹件重大的事,戴真的父親在家中突發心髒病,搶救無效去世。從那之後,母親范榮的身體每況愈下,而戴真也選擇把自己封閉在家裡。
壹直以來,戴真和母親都非常依賴戴真父親,父親既是家裡的頂梁柱,也是母女倆與外界聯系、交流的窗口,且是最主要的窗口。
范榮這邊沒有什麼親戚,戴真父親有個弟弟,可在戴真父親去世後,戴真母女主動掐斷了與這個叔叔的聯系。叔叔電話聯系不上她們,就上門來找。門鈴按得震天響,可她們就是不開門。
就這樣,母女倆封閉在壹間房子裡,靠著拆遷時拿到的補償款面對面地生活了叁年,沒有朋友,不交際。除了下樓扔垃圾,她們很少外出,買菜都是從網上訂購,送貨上門。
小區保安說,他有時候也會看到母女倆深夜穿著睡衣在小區裡遛彎,但對她們的情況壹無所知。
總覺得自己身上有傷口在流血
戴真父親去世後,范榮感覺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她對戴真說,腰腹部總是有針扎般的疼痛,折磨得她整晚睡不著覺。范榮腿腳也不好,膝蓋經常疼,還有便秘的毛病,平常只能吃些麥片和粥。
此外,范榮還出現了幻覺,血是她幻覺裡的常見主體:她覺得當年剖宮產腹部刀口下端生出許多血,家裡的地板上總是被血浸滿。可在她死後,警方仔細檢查了家裡,地上很幹淨,她身上也很幹淨,並沒有血跡。
范榮到底有沒有傷口呢?
范榮的傷口是在屍檢的時候才被發現的。法醫鑒定,范榮腹部是陳舊性的手術瘢痕,這種傷口是看不到的,是個大約2厘米的皮下瘺口,不斷向肚子裡擴張,還有股惡臭味。
2019年,范榮去醫院看過,診斷出來的是盆腔炎。可她不想治療,她從心裡抵觸去醫院。范榮年輕時是名護士,但因和同事鬧矛盾便辭了工作。
范榮的母親是因結腸癌去世的,她潛意識裡覺得,自己多半也是得了這個病,去醫院花再多的錢也治不好,對女兒反而還是壹種拖累。肉體和精神上的雙重痛苦讓范榮不堪重負,她漸漸有了輕生的念頭。
“你既然不幫我,就別攔著我”
2019年12月12日,范榮第壹次嘗試自殺。她搬上壹個粉色小板凳,上了電梯,站在高層樓梯間的窗邊,兩手扶著窗框,待了兩叁個小時,然後又下來了。
從那以後,戴真經常在凌晨打開門就看見母親坐在自己臥室門外哭。她說,感覺太痛苦了,睡不好覺,活不下去了。她要戴真幫她去找安眠藥,戴真起初還會攔著她,勸阻她,可根本沒有用。范榮於是抱怨戴真冷漠,甚至說,跳樓也是被她逼的。
“你既然不幫我,就別攔著我”。
有時是26樓,有時是18樓,范榮每次都哭著上去又下來,每次都沒有死成。范榮早早就寫好了遺書,還要戴真記得去銀行取錢,當作她的喪葬費。
2020年1月10日晚上11點,范榮在衛生間裡發出尖叫,她感覺自己腹部出了很多血,懇求女兒陪她上樓幫她跳樓。戴真覺得母親真沒救了,也想要盡快幫她解脫,便同意了。
母女倆拿上壹把粉色的椅子進了電梯。上到10樓的時候,范榮覺得這個高度夠了,跳下去可以死了。
△范榮出事的窗口。
1月的北京寒意刺骨,范榮打開窗戶,覺得風太大怕女兒著涼,對戴真說:“你下去拿個帽子戴上吧,我在這裡等你。”
樓梯間有兩個玻璃窗,范榮選擇了西側正對著單元門的窗戶。窗台離地面大約有95厘米,范榮腿腳不便,許久都沒法站到椅子上,於是,她讓女兒再回家去取壹把小凳子。
范榮踩著凳子站上了椅子,身子面對著窗戶,雙手也往外伸,戴真抱著范榮的腿,壹點壹點緩慢地往下送,直到她的腿再也拽不住了。
從監控錄像看,從戴真去壹樓取回小板凳到范榮自殺,中間間隔了14分鍾。在這14分鍾裡,母女倆靠在壹起,說著話,范榮幫女兒重新戴好圍巾,她戴了很長時間。
當戴真用手抓住母親的腳踝時,她聽見了抽泣聲。戴真後來對檢察官說:“我猶豫了,當時想把人拽回來,但是又想到就算是我把她拽回來,問題也沒有解決。我當時想,我幫不了她,也不能還給她健康的身體,我能做的就是幫她解脫,也幫我自己解脫。”
戴真記得母親最後嘟囔了些什麼,可大風把這些微弱的字句都吞掉了。母親就這樣消失在戴真的視野裡。
9個小時後,戴真才報警。她在床上躺了壹夜,有壹瞬間她“希望母親死透了”,這樣母親就不用再受罪了。
從10樓的窗口往下看,是范榮墜樓後跌落的平台和漫無邊際的夜。
“是個有些天真的人”
2020年1月12日,戴真被刑事拘留。1月17日,北京通達法正司法鑒定中心對戴真涉案時的刑事責任能力進行鑒定,給出了意見:被鑒定人戴真具有人格障礙,涉案前處於急性應激反應狀態中,作案時,受人格障礙和精神疾病共同影響,辨認和控制能力削弱,評定為限制刑事責任能力。
母親去世後,戴真陷入了長時間的應激狀態,事發當晚的記憶有些扭曲和模糊,她似乎也開始出現了幻覺。
她的記憶是,母親下腹部不斷湧出鮮血,自己壹度返回家裡把廁所裡的血跡都清理幹淨了。經警方調查,廁所地面上並未檢測出有過大量血液的痕跡。
陳述事件的時候,戴真說的每件事都是確切發生過的,但細節上又總是和現實有所出入。
2020年9月30日,戴真被逮捕。她們的家也成了這棟高樓的壹座孤島。
2021年12月13日晚,記者來到戴真居住的小區,發現她們家裡的大門上貼滿了各種催款單,暖氣費、水費、電費、治污管理費。暖氣費的催款單從2020年貼到了2021年,門外的購物小推車和紙箱還放在原地,蒙上了厚厚的壹層灰。
第壹次提訊時,戴真很抗拒,她想過逃避處罰,供述的時候很不配合。戴真說,母女倆之前商量好了,要把壹切都當成是范榮壹個人的決定,是范榮自己跳的樓。
為此,戴真特意把自殺用的板凳和椅子留在了10樓,想要營造是母親自己跳下去的假象。在想著要“幫助母親自殺”的這段時間裡,她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壹舉壹動都會被監控記錄下來。
羈押在看守所裡的這段時間,戴真想了很多,她覺得自己當時的想法“毫無道理”“我當時好像魔怔了”。
母親死後,戴真甚至開始覺得父親的死也是她的錯,是自己報警、打120電話太晚了,才導致了父親死亡。即便後來的調查發現,在父親去世這件事上,戴真其實是沒有過錯的。
“從我私人的角度來說,我很為她痛心,這是壹場徹底的悲劇,但犯法了就是犯法了。”辦案檢察官對記者說。
針對戴真的案件,檢察院也進行了多次研討和探討,去思考如何才能從法律的角度幫助到她。
檢察官形容戴真“是個有些天真的人”:看守所獄友騙她說,只要把詐騙的錢還清,他們就可以出去。她就問檢察官:“我的存折裡還有70萬元,我替他們還,他們是不是就可以被放出去了。”
“應該判死刑的”
2021年1月4日,北京市檢察院第贰分院以涉嫌故意殺人罪對戴真依法提起公訴。2月4日,北京市第贰中級法院對戴真作出判決:被告人戴真協助他人自殺,致壹人死亡,其行為已構成故意殺人罪,且系情節較輕,依法應予懲處。鑒於戴真系限定刑事責任能力人,作案後能夠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自願認罪認罰,依法對其從輕處罰,判處有期徒刑叁年。
判決出來後,戴真不服,提出上訴。但是,別人上訴,都是想盡量減輕刑罰,戴真不壹樣,“應該判死刑的”,她說。
現在,戴真覺得母親的死完全是自己的責任,是她“殺”了母親,她想以命抵命。雖然在檢察官的努力勸說下,她明白了,要求多判幾年是不可能實現的,但這種想要追隨母親而去的念頭似乎並沒有消失。
法庭上,戴真說:“自從我父親死後,我和母親相依為命,我不確定我懂什麼是愛,但是我確定我足夠在乎她,在乎到我不允許別人去禍害她,我個人覺得她會希望在她死的時候有家人、愛人在身邊。”
而在給女兒留下的遺書裡,范榮寫到:“感謝你——我最好女兒的陪伴,媽媽真的想好好陪伴你。我真心說給你,我現在身體大部分(時候)生不如死,也許說明我該走了。寫給我的心愛——戴真。”
她們終歸是在這世上孤苦的兩個人,而現在,只剩戴真壹人了。(文中涉案人員和小區為化名)- 新聞來源於其它媒體,內容不代表本站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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