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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2022-05-08 | 來源: 上觀新聞 | 有0人參與評論 | 字體: 小 中 大
壹個月來,我們了解到了很多故事。而來自化工壹肆村的故事,卻比較特殊。
重點不在於居委幹部做得多累,也不在於志願者承擔的工作多麼條分縷析。
小區誕生了壹個難得的團隊。居委會與志願者之間,惺惺相惜,互相分擔,彼此為對方“出頭”,為對方“兜底”。
這樣的“友誼”和默契,是怎麼發生的?
壹個“刺頭”的主動擔當
陳偉,壹家企業的管理者。
“陳哥號召力強。只要做壹次活動,就有好幾個人願意跟著他幹。”壹位志願者說,“我們私下還慶幸過,還好他是志願者。不然,他估計就是讓大家頭疼的‘刺頭’啦。”
“刺頭”當志願者,來自壹次巧合。
小區第壹次核酸檢測時,陳偉看到壹位“大白”竟是70多歲的老阿姨。脫下大白服,老人家渾身濕透,在那兒喘氣。
壹問,這批老志願者平均年齡約65歲。那怎麼行?當時剛成立的業主群裡,有人發出志願者招募帖,陳偉立即報名。從第贰次核酸檢測開始,小區志願者平均年齡降到了40歲以下。
“說老實話,我想過組織年輕人自己幹。”陳偉坦言,最開始,見到志願者被人當簡單勞動力呼來喚去,還忙得毫無章法,他心中略感不忿,差點想自己組隊。
好在,新的居委書記來了。新書記曹莉,30來歲,和志願者年紀相仿,說話輕聲細氣,交流沒有代溝。
所有志願者都覺得,與曹書記相處更像朋友,雙方有商有量。志願者的意見,她願意聆聽和采納。她的工作和緊急任務,志願者也理解和幫忙。
陳偉想,不錯,那就在居委會帶領下,好好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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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初期,許多志願者還搞不清自己應該做什麼。陳偉提出,給志願者分組別,盡量定崗定人,而不是每壹次任務都臨時叫人。
曹書記立即同意,更難能可貴的是,還讓他放手去幹。陳哥來勁了,細分志願者組別,比如核酸檢測組再細分為掃碼組、叫樓組、統計組等。
曹書記挖掘出每個人的特長,讓他們充分發揮。有的志願者心細,曹書記說:“下次物資統計,就你來負責吧。”有的志願者做事條理清晰,曹書記說:“巡邏組安排,以後你來組織下行不行?”
漸漸地,每個骨幹志願者都“領銜”壹個項目,做得熟能生巧。磨合到後來,曹書記只要壹開口,相關志願者組長就能贰話不說,立即執行。
當然,也有居民不配合、做得不順利的時候。
比如垃圾清運。按小區防疫要求,居民每天在規定時間段才能下樓扔垃圾,以確保志願者可及時清理,不讓垃圾堆放壹天,成為污染源。
但總有人不自覺,怎麼辦?有壹次,陳偉巡查時,發現幾袋非規定時段出現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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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他拿起這些垃圾,直接挨家挨戶敲門,詢問誰是垃圾的主人。最終,誰扔的,誰就得把垃圾收回去。
末了,他還用大喇叭對著附近樓棟壹頓“發飆”。
“各位居民,你們每個人可以安心在家吃飯、看電視,志願者卻在外面揮汗如雨幫大家清理垃圾。雙方配合,小區才能變好,陽樓才能減少,請大家多多配合!”
“陳哥壹頓操作猛如虎。”壹位志願者說,“自此之後,亂扔垃圾的現象就少了。”
壹位“鍵盤俠”的身位變遷
小華(化名)原是化工壹肆村有名的“鍵盤俠”。
沒解封?又有人陽了?垃圾亂放?團購物資不配送?小區有點風吹草動,他就在業主群裡壹陣“炮轟”:抱怨居委會的防疫毫無成效,懷疑志願者為何那麼熱心、他們是不是有利可圖。
有件事,似乎印證了他的懷疑。
小區剛團購了壹批物資。有人在業主群裡曬出照片:壹模壹樣的東西,隔壁小區是作為政府物資免費發放的。圖片壹放出,群裡頓時炸了鍋。小華未經核實,就壹頓臭罵,引得大家群情激憤。
居民們的無端指責讓居委幹部和志願者感到委屈,無奈之下,他們叫來民警。民警把小華直接召喚到居委會辦公室:“來,你聽聽志願者怎麼講。”
志願者吳惠娟,自3月12日小區封控以來,承擔起核酸檢測、物資保供等各項繁重任務,不僅耗時費力,還經常面對居民的誤解,身心俱疲。
此時,她滿腹委屈,但強忍情緒,當場拿出購物票據、轉賬記錄、聊天記錄等,清晰可見所有操作都按規范流程走,並上報給上級部門備案,錢款還是自己先行墊付,壹切有據可查。
原來,供應商把同壹個套餐,既作為政府保供物資供應,又當作團購物資對外售賣。政府物資發放有先後順序,碰巧隔壁小區先發了保供物資,本小區卻是團購物資先到,於是鬧出壹場誤會。
也有志願者替居委幹部鳴不平:“我們曹書記,根本不住這兒。小區從封控那天起,她就主動過來,拋下孩子和老公,孤身壹人就帶了兩套衣服、兩雙鞋子,臨時睡在我們小區裡。前幾周,連床單都沒有,衣服都不夠換。這麼苦這麼累的活兒,她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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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壹系列證據,看到滿屋子人疲憊的眼神、忙碌的身影,小華意識到,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外面有幾百箱物資來了,搬壹搬。”門外忽然響起志願者的喊聲。
“來,你穿好隔離服,去幫忙搬壹下。”壹位骨幹志願者對小華說,“別光敲鍵盤,體驗壹下志願者的工作。”
出於愧疚,小華贰話不說就去搬箱子,這才發現,光是卸幾百箱物資,就要幾小時,更別說壹壹分揀,再送到每個樓棟口。
“在業主群裡寫壹份道歉聲明,你願意嗎?”曹書記問道。
“好,我寫。”小華壹口答應。
第贰天,小華的公開道歉信讓壹場誤會,消弭於無形。
仔細回想,為啥此前會形成“偏見”?“大概是被個別團購群的團長帶歪了,他們壹直在群裡嘰嘰歪歪,說著說著,我就當真了。”小華後來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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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物資搬運、消殺作業,小區處處都能見到志願者小華的身影。當群裡又有“噴子”攻擊居委會和志願者,他還多次反駁。
疫情初期,小區業主群裡少不了各種冷嘲熱諷。
有位老人走失,壹位“鍵盤俠”就在微信朋友圈感歎,居委會多麼不作為,老人走失都不去找,截圖被轉發到業主群,引起居民強烈憤慨。
第贰天,警察提供的明確信息告訴他,居委會和志願者巡邏隊柒八個人,當天就出動去找老人,在小區裡裡外外搜索了幾遍,最後發現,老人已經自己走回家了。
志願者還把搜索時的視頻資料全部給他看。面對這些證據,他最終也公開道歉。
幾次開誠布公的信息“對表”之後,小區裡的“鍵盤俠”少了,倒是志願者,開始多了。
意識到信息及時透明多麼重要,居委會又招募成立了宣傳組。很快,每天壹期的“戰疫快訊”出爐,減少了誤會,增進了雙方的理解。
壹群志願者身後的“兜底”人
每天6點30分,拾幾個骨幹志願者准時來居委會“上班”。
大伙兒到得早,是為了讓曹書記多睡壹會兒。至於何時下班,比較難說,以各組完成手頭的活兒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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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委會才3個人,要管理上千人的小區,必須講究方法。化工壹肆村是個老舊小區,因歷史原因,沒有專職物業。清潔消殺、物資搬運、垃圾清理等,壓力全在居委會壹頭。
好在曹書記很容易與年輕志願者打成壹片。特殊時期,骨幹志願者形成了來居委會上下班的機制,分擔了居委會很大壹部分工作。
這種分擔,不是簡單出勞動力。志願者中“藏龍臥虎”,他們幫助架構起了分組制、層級制的現代管理模式。
曹書記對志願者的信任、尊重,可謂壹大利器。有啥任務,骨幹志願者負責策劃方案,曹書記審定、修改。壹旦方案通過,她就讓志願者“放心去做”,很少直接幹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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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同時,執行中出了問題,曹書記又是那個“兜底”的人。
有壹陣子,看到網上利用流動檢測車讓“大白動、居民不動”,陳偉很是贊同。晚上10點,得到曹書記允許後,他發動小區所有人找來3輛電動叁輪車,每輛車配備壹套桌椅,還測試了路線行進中是否顛簸、醫生能否適應。
更周到的是,第贰天早上8點,他先選取壹棟樓做“演習”。12戶人,從叫下樓到檢測結束,就花了15分鍾。測試成功,陳偉給每輛車安排好9名組員,甚至單獨成立“流動檢測組”,等醫生壹來,坐上車就開工。
未料,正式核酸檢測的那天,方案遭到有關方面否定。
壹腔心血付諸東流,“被耍了”。陳偉氣得當場撕掉大白服,給曹書記發微信:“這志願者我不幹了。”
結果,氣不過半天,街道上千份保供蔬菜到了小區門口。“求支援!”微信群裡,物資組志願者忙不過來,請求其他組支援。戰友忙成這樣,陳偉心疼,忍不住又跑到小區門口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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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曹書記私下和他解釋了前因後果,並且告訴他,小區事務需要協調、平衡各方面的訴求,有時任務緊急,有時又會忽遭變卦,特殊時期,與問題相處是常態。其中有句話,特別觸動他——
“好不容易這裡變得井井有條,你真忍心撒手不管嗎?”曹書記說,“小區如果失控(电视剧),大家都跑不了,你們守護的是自己的家園呀。”
自此之後,再遇到啥挫折,陳偉也不輕易“撂挑子”了。
封控前期,小區僅有的兩位清潔工忽然被拉去隔離,沒有專職物業可調配人手,有那麼壹兩天,西邊垃圾房的垃圾堆積如山,臭氣熏天。
幾個等不及的居民,立即跑到居委會鬧事。未料,壹幹志願者竟然全部站起來,攔在門口,與居民爭論。
“我們決不允許曹書記受到任何傷害!”壹位人高馬大的志願者說。他們目睹這幾周曹書記工作有多忙,每天睡不滿4小時,“眼見著她發際線越來越高,眼袋越來越大”。
志願者們把鬧事居民勸了回去。但大家明白,垃圾問題必須盡快解決。垃圾清運志願組迅速成立。但物業崗位缺失總是壹大隱患,曹書記出馬,上下跑動了壹天,終於向有關部門要來壹位“物業經理”,可負責協調。
又比如,小區團購成為居民的頭等大事。
曹書記讓志願者骨幹形成壹個“物資審核小組”,團購物資必須嚴格備案。只有審核小組通過的物資,門衛才能放進來。審核小組出台了各項規定,比如各團長必須公示進貨價、賣出價,包括轉賬記錄等。為了平抑壹部分高價團購,小組還引入相關部門認證的流動超市,讓他們到小區門口賣菜。
執行中,有團長不滿某些規定,去曹書記那兒鬧過、吵過。曹書記不為所動,同時充分信任志願者。她壹邊安撫團長,壹邊堅決執行,從不輕易推翻審核小組的決定。
這幾天,物資搬運組志願者提議,在門口設崗,安排快遞員先做抗原檢測,顯示陰性才能接收快遞物資。方案到了曹書記手裡,她看完後,依然是那句熟悉的話:“行,你們放手做。”
信任、默契、尊重,通過壹件件瑣碎的小事,就這樣建立起來。
壹位專業教授的“浸水”與觀察
唐有財是華東理工大學社會學系教授。
小區有壹批黨員新加入志願者團隊,曹書記邀請他擔任“志願者臨時黨支部書記”,主要工作是調動黨員志願者。
這是壹個將理論應用於志願服務的好機會。他提前做了各種准備,試圖構建壹套專業的社工工作方法。怎麼分組、怎麼認領崗位等,連表格都壹壹打印好。
到居委會上任第壹天,他壹看,不是那麼回事兒。“幸虧我謹慎,沒立即實施設想方案。”他說道。
小區原本的志願者團隊已經運作成熟,產生了組長、業務骨幹,大家分工明晰、幹活熟練,凝聚力也強。新來的黨員志願者如何與他們壹起工作,才是問題關鍵。
經過多輪志願者會議,臨時黨支部的張雪健、李炯、烏宇音等骨幹黨員討論出了新方案:
現有的志願者團隊是按“項目”各司其職,比如核酸檢測組、垃圾清運組等,那麼黨員志願者是否可以按照“區塊”來工作呢?
臨時黨支部動員黨員志願者,成為各樓組長的“好幫手”。樓棟的活兒,比如發抗原試劑、搬運物資、傳遞信息等,有的樓組長年紀大了忙不過來,就由黨員志願者壹起做。
黨員志願者還可選擇和本樓棟獨居老人結對,對接老人需求,查漏補缺,當“機動志願者”。如此,他們不會幹擾原有的志願者運作模式,又能幫上大忙。
有壹天晚上,小區門口忽然來了300多份冷凍餃子,急需搬運。此時,居委會的志願者大多已經“下班”,這批計劃外的物資誰來搬?
“我來幫忙吧。”唐有財壹看情況,立即在黨員志願者群裡找人。包括他在內,壹共10名黨員站了出來。由於大家“業務”不熟練,300多份物資發了3個多小時。
也是這件身體力行的小事,讓黨員志願者真正融入了志願者大家庭。漸漸地,唐有財和所有志願者熟悉起來。
有個志願者,原是飯店廚師,家裡沒什麼囤貨,本人也不會團購,最初做志願者“就為了有口飯吃”。
也有人希望“能穿上防護服,在小區裡自由地逛壹逛”。
還有幾個志願者,曾是小區有名的會吐槽者,現在壹個個都成了志願者團隊的“自己人”。
當然,更多志願者是抱著保護自己家園的樸素想法挺身而出。
無論動機如何,都不妨礙這些年輕人為小區發光發熱。在志願服務中,每個人漸漸有了責任感,有了公益心。
有些事情,只有來了居委會工作,才知道基層多麼不容易。
比如核酸檢測任務,幾乎每次都是上級緊急通知。有壹次,中午12點,上頭發了壹張表,小區不在全員核酸檢測名單裡。
以為可以松壹口氣嗎?經驗老到的曹書記懂得“備壹手”,提前安排志願者先把核酸檢測用的帳篷、桌椅、路線牌搭好。果然,到了下午1點,上級通知臨時變更,要求小區馬上做全員核酸檢測。
還有些緊急任務,按照字面意思來理解,幾乎不可能完成。此時此刻,就非常考驗基層自己的理解能力、領悟能力以及能動性如何。
“參與越深入,對基層工作的難處就越理解。”唐有財說。傳統的社區日常事務,往往是指令性、包攬性的工作方式。
然而特殊時期,當基層幾個人要照護好小區幾千人的吃喝拉撒、全員活動時,傳統模式就會疲於應對,基層幹部的負擔很重。諸多委屈,正是來自傳統工作模式的不匹配。
真正優秀的居委幹部,必須學會參與式的治理模式,懂得發動群眾、組織群眾,善用居民中的能人、達人。
最近,唐有財常常晚上與學生、同事、社工、相關專家等開啟“視頻會議”,交流各自小區的基層治理情況。居委會與志願者的關系,成為壹個熱議焦點。
有學生說,自家小區的年輕志願者團隊與居委會互相看不順眼,彼此“單獨幹”,小區裡相當於有兩套“服務團隊”。
有人說,自己小區的居委班子被拉走隔離,志願者團隊接管後形成了壹系列高效、快速、與居民互動的機制。等到居委班子回來,恢復“只按上級指令工作,回避居民矛盾”的傳統工作方式後,有的居民不適應了,甚至要求“讓志願者團隊繼續管理”。
也有人說,自己小區的居委幹部只知道“命令”志願者做這做那,只挑選聽話的人做志願者,不采納建議,相當於多了壹批勞動力。
唐有財認為,化工壹肆村形成了“居民區黨總支—志願者臨時黨支部—核心志願者—機動志願者—社區居民”的服務架構。居委會與志願者惺惺相惜,配合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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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書記善於用人,尊重人才。”唐有財分析說,“志願者不是你的員工,更不是手下。命令是不行的。如何帶好社工團隊其實非常難,而彼此話語投機,像朋友壹樣相處很重要。”
尤其是骨幹志願者,天天在壹起(电视剧)相處,快速建立了深刻的情感和合作默契。相比之下,有的小區有任務才拉志願者幹活,活動做完壹拍兩散,團隊凝聚力、戰斗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最關鍵的壹點,“居委幹部放權、賦能、充分信任,讓志願者實現自己的價值。”唐有財總結。
基層幹部如何與志願者尤其是年輕人相處融洽?這個問題不止於疫情期間,也給未來“參與式社區治理模式”帶來更長遠的思考。- 新聞來源於其它媒體,內容不代表本站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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