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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2022-11-11 | 来源: 南方周末 | 有7人参与评论 | 字体: 小 中 大
2022年8月3日，苏州实验中学暑期研学团队开展《红楼梦》表演交流会。 （CFP/图）
前段时间有位朋友告诉我说当地的初中把《红楼梦》列为必读书，语文考试会考到和作品相关的内容。这位朋友家的孩子和我女儿差不多大，是个男孩子，据说对《红楼梦》深恶痛绝，一给他读就撒丫子跑。
朋友忧心忡忡地问我咋办，一下子把我问得有点尴尬。我想起我小时候成长的八九十年代，那个时候男孩子们一放学就到处摸爬滚打、上房揭瓦地释放多余能量，文学启蒙主要是在收音机里听评书和在电视里看电视剧，像什么《水浒传》《三国演义》《说岳全传》《隋唐演义》《七侠五义》之类的。梁山好汉座次怎么排，外号叫什么，使什么兵器……这些东西我们男生都门儿清，谁说不出来是会引起群嘲的。长到差不多小学高年级到初中的时候，自发地愿意看点书了，也基本上是看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我印象中包括我自己在内，男生没人看《红楼梦》。我想那个时候如果语文考试要考这个，我妈非逼着我读，或者非逼着我爸给我讲，不知道要上演多少鸡飞狗跳的家庭惨剧。
我读《红楼梦》读得相当晚。因为自己大学专业读的也是中文系，到大三的时候有一门必修课叫做“明清文学史”，《红楼梦》是必读书，就硬着头皮读了一遍，算是为了应付考试交差。读完以后觉得不好看，一直到今天还是觉得不好看。我做学生的时候说《红楼梦》不好看，任课老师教育我说：评价作品不要讲好看不好看，这很外行，你得去研究它是谁写的，研究它里面每个人说什么话后面拐了几道弯，或者用的东西、吃的东西有什么讲究。更专业的话，要去研究各种版本里面哪个字不一样，还有什么传播史、接受史之类的东西。我每次鼓足勇气尝试这样去做，最后都失败了，这倒不是说我对文字缺乏耐心，《春秋》经传的微言大义、《史记》里的参互成文，我都很愿意花时间去搞清楚，但是我对《红楼梦》里谁喝茶有什么讲究，或者怎么做茄鲞这些事情就毫无兴趣。至于它的版本、传播、接受，我承认都是具有学术价值的东西，但依旧提不起任何兴趣，只能敬而远之。
后来到我自己也做了中文系的教师，《红楼梦》不好看这个话就不大说得出口，这很可能会引来同行的嗤之以鼻，情形如同小时候说错了梁山好汉的座次。但我始终没发现不爱看《红楼梦》对我的文学品味和日常写作带来了什么负面影响。中国清代到现当代的知名作家，学《红楼梦》学到出入自如的，好像就只有张爱玲一个人。鲁迅、巴金写小说学的是苏联作家，金庸学的是大仲马，上世纪八十年代莫言、苏童、格非这些先锋小说家学的是拉美作家以及博尔赫斯，王小波学的是意大利的卡尔维诺，再到新世纪以来的刘慈欣，那更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孙悟空（虽然他谦虚地说自己模仿英国作家克拉克），自成一格。
退一万步说，哪怕真的是我愚钝到无法理解《红楼梦》的精妙之处，也懒于去体会这些精妙之处，我，以及所有不爱读《红楼梦》的读者也应该拥有不受批评指责的权力。谁也无法否认《红楼梦》只是一部小说，古典小说也是小说，小说名著也是小说。如果有人非要说它的故事里包罗万象，不读不足以因信称义，这不是文学教育，这是经院神学家在传教，硬把“开辟鸿蒙”整成了“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在基础教育普及的现代社会，小说就是供人消遣的东西，爱看什么，不爱看什么，就像谁爱吃香菜谁不爱吃，这是没法做硬性要求的事情。
还有一种在中学语文教育中比较主流的观点认为，青少年可以从《红楼梦》里学习中国传统文化。这个观点也不能说完全站不住脚，毕竟只要是古代的文学作品，它里面就一定有传统文化的成分。但《红楼梦》里所包含的传统文化是否值得孩子们在宝贵的青少年时代去刻意学习，我明确说我是持反对意见的。《红楼梦》大致写作于清代中期，那是整个中国古代文化的低谷期，中国传统文化里最闪亮的刚强发毅和落拓潇洒，在《红楼梦》里全没有。《红楼梦》里只剩下令人绝望的大宅门里的酱缸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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