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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2023-05-27 | 来源: 小鸟与好奇心 | 有0人参与评论 | 字体: 小 中 大
我问她,你有没有告诉他你是谁?她说没有,当然不会了!然后就离开了。她把暑假挣的钱全部寄回了印尼,对于印尼来说是很大一笔钱,她非常高兴,又回到哈瓦那。后来她移居了荷兰。
当时听到这个故事,想象那个场景,特别震动。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法语结结巴巴的日结女佣,背后是那样风起云涌的历史。后来我又见过几次 Tatiana,我特别想和她维系女性友谊,可能因为我们聊过不少她和“同志们”的八卦,她是唯一一个还会热情地唱中文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其他流亡者对中国的记忆并不那么美好。我不是说 Tatiana 的很美好——她混杂了对领袖的崇拜,因为她当时非常年轻,强烈的革命浪漫主义情绪,她离开中国的时间也相对比较早。
Tatiana 独居,她家里基本上所有的家具都是捡来的,状况都还蛮好的。她说,你看,这就是资本主义。它会迫使你不停淘汰足够好的东西,这些完全是可以用的。她住的那个地方也很有意思,在中产甚至中产以上的街区,只有她那一排房子是政府提供的联排公屋。
她家有非常多的照片。因为当时我已经认识了其他一些流亡者,所以我也认出了一些照片上的人,那些照片贴在厕所门背后。我上厕所时看着那些照片就百感交集。绝大部分都是一些印尼共的后代——女性后代——的聚会照片,有吃饭的,有唱歌的。当时就觉得,她们的生活世界是我特别想明白,不只是对她们经历了什么的事件性的了解,我想知道她们的情感,那些事情发生之后,她们是怎么变化和涌动的。
“前线”是漂移的,人们的处境也是漂移的,有一些人可以一直跟着“前线”移动,而有一些人却被时间凝固在那里。
我一直都非常想拜访,可是至今还没有得到机会的一个人,是其时间没有被流亡胶住、随着印尼的发展变化自己阵线的人。这个人后来和 1965 群体里关系就不太好了。他是加里曼丹的达雅克人,在巴黎有非常中产的生活之后,突然有一天就离开了自己的家,飞回了加里曼丹,和一个 Facebook 粉丝生活在一起,做一些原住民教育相关的工作。他很有争议——离弃婚姻、离弃社群——但是我对这个人一直是好奇的。
结束了美术馆三年工作时,我特别需要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而工作。那个时候因为这样的一个 proposal,得到了各种各样的帮助,才能实现(来印尼的想法),之后是印尼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去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能干什么。这次来印尼,回想起三年前扛着相机和三脚架在烈日下走街串巷,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现在比那个时候更有能力,更理解语境,也认识更多人,但是我可能不会再有那样的热情或者体力,几个小时地走在大街小巷。印尼基本没有人走路的。这是一个几乎不能走路的国家,很少有人行道。经常一不小心就走到了马路中间。
我特别不喜欢去思考自己是谁,或者要成为谁,我只是一个通道。有时会羡慕一些清楚知道自己是谁的朋友,有时也挺害怕他们那个过于热烈的自我,我没有,现在我也必须对自己承认。
2019 年时,有朋友好像看到了我的未来似的,他冷不丁对我说过一句话:be an Indonesian, don’t be an Indonesianist. 成为一个印尼人,不要成为一个印尼学家。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跟我说,这句话到现在都对我有影响。
很多研究印尼的人是先学了语言,在不同的外语学校。很少有我这种一句印尼话都不会讲,刚来印尼就认识了这么多生命轨迹如此奇绝的人,被这种丰富度所震撼、所感动,觉得要做这件事。很多印尼语流利的人在这边可能很多年也不会听到这样的故事,他们也不感兴趣。我进入印尼的路径的确是不同寻常的,带给我的影响可能也会持续很多年。
Q:最近在做什么有趣的事情?
A:今年决定不再使用“有趣”这个词。它有点被滥用。有一些事情我们觉得有趣,可能对其他人来说是很痛苦的,或者是对他们来说是特别日常的。在田野的时候,当我听到一个外面的人说“这样的生活或者东西好有趣”,当时会觉得 ta 说有趣是因为根本不生活在这里。
Q:最近希望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A:问题太多了,问题永远比答案多。尤其是对于我们这种 troublemaker……可能首先需要解决的是怎么在人口密集,卡车极多的工业区骑摩托车。
我越了解印尼,越觉得我无法真正成为印尼人。我太“中国”了。比如我好像还是很喜欢工作,不太可以每天无所事事。在印尼,70% 的工作都是非正式就业,有很多形态,自己做个小生意,有时候好几个人的工作如果从效率的角度说一个人就可以了,这样的工作中很大一部分是等待,时间是大块大块亟待填满的,这是第三世界普遍就业不充分的情况,在 Guy Standing 大谈 precariat 之前已经是常态。而我更适应正式就业环境里的人的时间,比如时间是分段的,有时间点的,这可能也是一种特权。宏观来说,印尼人的时间观更加基于祈祷和节庆。我经历了无数次从伊莎到 subuh 的闲聊,讲故事,讲故事(cerita)特别重要,任何好的、坏的经历都会变成故事,你的故事又变成其他人的故事。有时候坐在那里听一晚,感觉像看了一篇特别好的小说。这样的环境你第一天会特别放松,特别欣喜,但是老这样,我好像会感到焦虑。- 新闻来源于其它媒体,内容不代表本站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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