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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2023-12-03 | 来源: 极昼 | 有0人参与评论 | 字体: 小 中 大
李玫莉给姥爷纹上了舅舅和妈妈的电话号码。讲述者供图
其实在姥爷的世界,他的行为都是有逻辑的,只是记忆在慢慢消退。刚发病时偶尔还认得人,渐渐就不记得有孙女、有儿子和女儿,不记得结过婚。他的人生像一条线,脑子里有个橡皮擦,把记忆从后往前一点点擦掉,最后只记得年少时的事。
姥爷是孤儿,一开始被人买回家当儿子养,后来养父母自己生了孩子,姥爷就被当作童工。那户人家只有奶奶对他好,临终时嘱咐姥爷一定要逃,不然可能会被打死。姥爷逃到了赵庄,靠捡破烂为生。患病后他心心念念要回的“家”也是赵庄,捡垃圾是他生命里自由快乐的日子。
按村里儿子养老的习俗,原本姥爷住在舅舅家,因为屡次逃跑,被关进小黑屋。姥爷把床褥、被子都撕碎,掏出里面的棉花到处扔。直到他把屎尿往舅妈身上泼,舅舅不愿再养他。小姨说忙着赚钱养家,一天也不管。送去敬老院,姥爷又跟同屋的老头打架,撕人家的被子。
最后只好我妈把姥爷接走,24小时看着,我生女儿的时候都顾不上我。等生完孩子,我妈刚来照顾我一星期,就接到了姥姥电话,说给姥爷喂错了药, “老头要死了”,吓得我妈赶紧回家。
姥姥一辈子不待见姥爷,当年嫁给他,只为他孤儿、矿工的 “好出身”。等姥爷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姥姥更不肯照顾,还时不时打他。他走丢的时候,姥姥说“丢了就丢了”。我妈每天照顾姥爷,时间长了,也没耐心天天哄着,会强迫他做一些事。姥爷就拼命反抗,洗澡的时候,觉得我妈要抢他衣服,抄起手边的一切东西打人,我妈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严重时胳膊痛得抬不起来。
我妈很伤心,哭着说“从小他最疼我”。姥姥重男轻女,对我妈常年恶语相向,以前只有姥爷从矿上回家的时候,会哄着女儿,悄悄跟我妈说, “今天有好吃的”。后来姥爷得了脑梗,瘫痪在床,我妈要把饭菜打成糊糊,用吸管针喂给姥爷,有时候吐她一身,又要擦洗。但姥爷不能再打人了,她反而轻松了一些。
姥爷在今年年初因新冠去世。纹身之后,至少在他最后的五年时光,没有再与家人分离。
走20公里,想回4号楼
讲述人:林菓(检验科医生)
姥姥情况:清醒时,不可能愿意纹一串号码
8月我看到给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纹身的事情,在群里跟照护者们讨论了很多,然后写了篇笔记分享防走失的经验。我姥姥用的是有回电功能的手表,但每天都要记得给她戴上,时刻看着她不要拽掉。也考虑过要不要纹身,但有次护士给她打针,有点疼,那天她疯了一样拔针头骂人,哭叫着按不住。感觉纹身更行不通,那会让她恐惧。
当时想到的方法是,在姥姥每件衣服上缝个防走失布条,写上姓名和电话,缝了有一二十件。结果9月姥姥真自己跑出门了,只穿了睡衣睡裤,那上面没缝布条。家里刚换了电子锁,需要人脸识别,想不通姥姥怎么能打开这么高级的锁。
那是一个夏天的早晨,姥姥走出小区,背着菜市场的方向,走到一条有火车道的大路上。十几个亲戚朋友一起寻找,去小区查监控,又去报案,两个亲戚盯着监控台,一个人看实时,一个人看回放,慢慢推测姥姥的行进路线。监控检测到她的脸,会自动提醒,但等亲戚骑着电动、开着车抵达那个位置,姥姥又已经离开了,得两三个人分头再找。
姥姥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里的地点,距离我爸找到她的位置两三千米。找到她时,姥姥前面就有一辆大货车,她好像没在看路,也没在看人,十个手指张开垂在身体两侧,两眼通红,走得飞快。她应该挺慌的,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只能一直往前走,像是不知疲倦,走出去至少20公里。
后来我问她,是不是想回造纸厂,她说是。姥姥一直在造纸厂当后勤,也在那里找到爱人,有了孩子。90年代,那个工厂不允许小孩子进,姥姥常偷偷带我去玩,在里面低声说话,以防被保安发现。厂区的一面墙上有黑板报,她认的字不多,但总要给我讲讲上面画的什么。后来这个造纸厂废弃了,环境没太多改变,姥姥还记得回“家”的路,一心想回到4号楼栋。
(姥姥的日常。视频由采访对象提供。)
小时候我跟姥姥最亲,姥姥会从家里一路抱着我,一直抱到学前班的门口。如果跟她说想吃海带,接下来的一周,每一餐都有海带。我得了鼻炎,姥姥会在春夏交接时每天徒步几公里,去淮河边的坝子下面找一种叫“剔剔牙”的草药,捣成汁水滴鼻子,坚持一个多月,直到我鼻炎好了。- 新闻来源于其它媒体,内容不代表本站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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