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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2024-03-27 | 來源: 南風窗 | 有0人參與評論 | 字體: 小 中 大
作者 | 南風窗記者 邢初
“如果我不給這200運費,你們就(把貓)退回商家嗎?”
“就當棄權處理掉了。”
聽到某寵物基地關聯的寵物托運負責人的這句話,岑楊不寒而栗,“什麼叫‘棄權’?‘處理’又是什麼意思?”對於壹只不到半歲的小貓崽,她不知道對方會做出什麼來。
岑楊稱不給寵物基地運費他們就不發小貓 /受訪者供圖
壹個小時前,岑楊接到電話,那頭自稱某寵物托運機構的女人告訴她,岑楊於前日在該寵物基地購買的壹只小貓咪已經完成疫苗和檢測,正准備發往岑楊留的接收地址。但需要岑楊先支付200塊的檢測費和運費,以及額外檢疫費200元。
而在這之前,與岑楊對接的銷售方並未告知岑楊有這兩項支出,要求她付錢的時候,也並未出具相關檢疫合格證明。
此刻,讓岑楊掙扎了兩個月的買貓之路,在“最後壹公裡”又讓她寒了心。獨居在大城市的岑楊,在工作肆年後才下定決心擁有壹只自己的“毛孩子”。因為現有住所不能滿足養貓的需求,她為此甚至大費周章地搬了個家。
但壹切遠沒有想象得那麼簡單。混沌的養寵市場,正在讓越來越多對寵物飽含期待的年輕人,在經濟、精神成本投入愈來愈大的同時,陷入心理愧怍與維權無路的循環。
01
閃電般的捆綁
岑楊是第壹次養貓。和許多養貓人壹樣,她事先提前接觸了壹些網店和線下店,自以為做了不少功課。但大部分准備功課,都圍繞養貓的注意事項,對於第壹步的購買,反而疏忽了。
她在小紅書等社交平台看花了眼,分不出購買渠道的差異,最後決定在壹個自稱正規的寵物銷售基地買下壹只美國短毛貓。
在付完2400元購買貓咪的費用後,岑楊忽然被基地的銷售告知,她選中的那只短毛貓已經准備開始檢查和托運,“壹會兒會打電話給你”。
在付完費用後,岑楊的貓已經准備開始檢查和托運了 / 圖源:圖蟲創意
岑楊不知為何不能直接在微信交談所有事項,但很快,壹個電話已經打了過來。電話裡的人自稱已經安排好她訂下來的那只貓咪,用極快的語速交代了貓咪購買回去後的撫養注意事項,並在這壹系列注意事項裡絲滑加入了打包發送的貓糧。
對方壹口氣給岑楊提供了兩個選項:叁個月的貓糧,共計1350元,或者買肆個月的,共計壹千柒百多。岑楊還沒來得及反應,對方就聲稱已經打包好,讓她直接“打壹下款”。
剛掛電話,岑楊就察覺到不對勁,再撥回去卻打不通。她轉而在微信上找到銷售,要求不打包配送貓糧,銷售卻告訴她:“(貓咪)已經上車了”。此時,距離岑楊掛斷電話還不到伍分鍾。
“他們說,因為年幼的貓咪比較脆弱,需要食用特殊的糧食和營養品,還跟我說從他們那裡購買,算是壹種貓咪過渡時期更安全的方案,而且售價比京東便宜。”
可當岑楊向與她對接的銷售詢問配備的貓糧是什麼牌子,對方卻告訴她,“這個得問飼養員”。
銷售說飼養員會來添加岑楊的微信,但從下單到准備發送,岑楊都沒有收到好友添加申請。
受訪者供圖
從忽然被要求捆綁的貓糧,到定價不透明的運費、檢測費,在多環節被要求增加費用後,岑楊忍無可忍,她不能就這麼支付那莫名其妙的200塊。
更讓岑楊感到氣憤的是,自己下單的那只貓咪,賣家聲稱有專車司機護送貓咪到家,當車到達家門口時,岑楊看見貓籠裡的小貓不停在撕心裂肺地叫,她問司機,“它怎麼壹直在叫?”司機看了壹眼籠子,調笑地說:“哭代表還活著嘛”。
而捆綁銷售的高價糧食,則並未與貓咪壹同到家。因為商家先前稱,幼貓不能擅自換糧,壹定要繼續食用他們給的過渡糧食,所以岑楊就沒有自己再另外購買糧食。但賣家口口聲聲宣稱的“壹切配備齊全,到家就可以直接養”,又是壹句空話。貓咪到家後,只能餓著肚子。
打開航空箱,岑楊發現貓拉了屎,貓屎旁邊放了壹小袋半個巴掌大的貓糧,最多只夠小貓吃半天。
兩天後,岑楊終於收到了貓糧,卻發現與賣家送貓過來時壹同裝在貓籠裡的那壹小包並不是同壹種糧食。“因為不同品牌貓糧的形狀差別很大,壹眼就可以看出來”。這與賣家聲稱的“不能隨便換糧”自相矛盾。
這樣的遭遇無獨有偶。
季民也是在貓舍網店直銷購入壹只貓咪後,被捆綁銷售了兩箱逾3500元的不知名品牌貓糧和營養品。
被捆綁銷售,季民也有同樣的遭遇 /《假如貓從世界上消失》劇照
2023年12月,季民在網店加上了壹家名叫“寵藝”的貓舍寵物店微信,通過對方發來的地址,趕到當地郊區某寵物基地,是壹個類似農場的院子,“壹個格子好幾只貓,壹個大籠子裡可能肆伍百只”。
最終,季民買回來了壹只2個月大的英短小貓。貓的價格為2400元,但購貓後,店家同樣以“過渡期不能隨便換糧”為由,為季民捆綁了3500元的雜牌貓糧。“如果不買他們的糧食,就只包15天售後”,所謂的“售後”,包括為貓咪治病,退換病貓。
格瑞也被同樣的理由捆綁了壹萬多貓糧與營養品。2月底,格瑞在上海某寵物店看中了壹只“拿破侖矮腳”幼貓,標價11600元,付款後,店家就開始向格瑞與男友推銷貓糧和保健品。
店家稱,因為幼貓不能隨便換糧,容易引起腸胃不適等問題說“如果是換糧導致的腸胃問題,他們就不負責治療”。
最後,連帶著買貓的1萬多,格瑞壹共花了差不多28400元。
格瑞購買的這家寵物店在上海有連鎖門面,在市中心有足足幾層樓高的壹整棟樓,看上去無論如何也像是“正規的”。
只不過,捆綁銷售,還只是這場生命交易百出漏洞的第壹關。
02
高額的後續費用
把貓咪接回家後,季民發現它精神萎靡,不吃、不喝、不拉。貓舍讓他還回去調養幾天,這幾天內,店家不怎麼回復季民的微信。直到伍天後,季民去將貓咪接回家,發現貓不僅渾身髒兮兮的,且依然不吃不喝。季民將其送去醫院,貓咪被檢查出杯狀病毒和支原體。
壹名貓咪繁育人告訴我,“(後院貓)被買回家時攜帶貓癬或耳螨幾乎是標配,因為這些小病店家懶得花錢去治”。
貓咪到家,病怏怏的,治,還是不治?這是擺在所有“不幸”的買貓人眼前的問題。小貓不同於普通貨品,壞貨則退。這是壹個鮮活的生命,它考驗的是人性——這也是賣家的狡猾之處。
治不治貓咪,考驗的是養貓人的人性
季民在給小貓做完體檢後,再去找貓舍,後者口頭承諾可以“換壹只”。但季民已經不信任他們了,主要是不知道他們會如何對待病貓,“怕他們直接把貓活埋或者虐殺了”。
格瑞把小貓從寵物店帶回家後,第贰天就發現它也“蔫了”。
小貓遠不如第壹天剛到家時那樣活潑,奄奄壹息在地上躺了壹整天,不吃不喝,也不理人。
格瑞擔心自己買到了傳說中的“星期貓”——也就是有暗疾,養不到壹個星期就會死掉。她帶貓去醫院檢查,發現有耳螨和貓癬。而店家告知格瑞這屬於“正常現象”,因為幼貓還未打齊疫苗,所以“無法避免”。
帶貓從醫院回來後,格瑞與男友立刻動了退糧的念頭。但在與商家對峙的過程中,針對格瑞提出的問題,店家每壹項都理直氣壯:“你說這(貓糧)是雜牌的,那麼恭喜你,上面有生產地址,也有廠商電話,能在天貓審核通過。如果你投訴成功的話,你可以得到壹大筆賠償金。”
面對格瑞指出的對售賣不足肆個月的小貓的質疑,商家則說:“中國沒有明確法律規定,貓狗不到達壹定的月份就不能賣”。
商家的回應 /受訪者供圖
最後,店家說,可以給他們換個品牌的貓糧——也是“沒聽過”的國產貓糧。格瑞打電話給工商局,卻也被告知因為理由不充分,“堅持投訴意義不大”。
自己吃過壹次虧後,季民才開始了解“後院貓”這壹概念。所謂後院貓,顧名思義,就是養在自己家後院的貓。養主將貓當做豬、雞、牛壹樣來養殖,壹公壹母批量繁殖,按只論價,通常不超過2個月的就會被出售出去。
“後院貓舍的特點是選擇多,只要你出錢,什麼品種都能給你找過來,全國各地調貨,疫苗只打壹針或不打,兩個月就敢賣。”季民說。他找到當初聯系上貓舍的淘寶客服,卻得到回復:“這是賣家的問題,他們只是幫他對接賣家”。
處處充滿了謊言、忽悠和騙局,買家怒不可遏,最終受傷的,還是小貓。
季民將自己的遭遇在小紅書曝光後,每天都會收到與他類似遭遇的網友私信。壹個大學女生不小心買回來壹只患貓瘟的貓咪,但因為自己沒有足夠的經濟能力醫治,“急得要哭了”。
帖子發出去沒幾天,貓舍果然打了電話給他,提出賠錢刪帖。季民試探性地要求賠肆千伍,對方嫌太多,不願賠。季民稱要走法律渠道,賣家索性跟他說:“你告不了的,這個行業都是這樣的,而且幾千塊人家法律根本不受理。”
目前,愛貓人士和社會主流大都提倡“以領養代替購買”,因為後者容易助長地下產業鏈,但領養或許更考驗主人的經驗和判斷。另外,對像岑楊、格瑞壹樣“真的很想要壹只品種貓”的人來說,成功收養的概率低,而購買的吸引力太大,稍有不慎,就容易沖動消費。
愛貓人士和社會主流大都提倡“以領養代替購買” / 《千尋小姐》劇照
岑楊告訴我,從“領養”到“購買”之間,她經歷過壹種心態上的轉換。
起初,岑楊的確想要領養,且不說同城品種貓的領養機會少,而且需要仔細甄別,此外,她想養壹只年齡較小的貓,“可以慢慢培養感情”。而滿足她想要的條件的領養,少之又少。
對消費者而言,後院貓最大的吸引力在於品種數量多、價格相對便宜。以壹只兩個月齡的美國短毛品種貓虎斑為例,廣州壹家位於市中心商業寫字樓的貓舍售價4000-8000不等,而未見實體地址的網絡貓販子的報價,則可以從200-3000不等。
精修的貓咪美圖、可供選擇的廣泛品種,以及相對低廉的價格,對購貓新手無疑是充滿吸引力的。岑楊這麼解釋她最終“栽”在貓販子手裡的心理動機:“小動物是生命,又不是奢侈品,無所謂真假、質量高低,只要先領回家來,自己再好好養,渠道好像不是那麼重要。”
但真的碰到格瑞和季民那種病貓,耗費的精神和經濟成本是難以想象的。這裡面存在壹場潛在的博弈:利益導向和生命導向的行為邏輯大不相同,且必將是後者付出及妥協更多。當買貓者和賣貓者都以“尊重生命”為前提、甚至是目的,壹場良性的活體動物交易才可能實現。
03
看不見的繁育人
在難以辨別、處處是陷阱的養寵市場,真正愛貓的賣方是否存在?令人驚訝的是,他們同樣面臨兩難的境地。
王野是北京壹家貓舍的主理人,也是壹名孟加拉豹貓繁育人。但2024年也許是他最後壹年做繁育人了。整個2023年,他在養貓上花掉了伍拾萬,處於略微虧損狀態。
王野是北京壹家貓舍的主理人,也是壹名孟加拉豹貓繁育人
“我們是繁育,不是‘繁殖’。”王野小心翼翼地糾正這兩個詞,壹字之差,卻是像他壹樣的貓咪繁育人長期被誤解和忽略的痛點。
王野坦陳,自己之所以能成為繁育人,還是源於2020年前創業積累下來的本金。但現如今,他越來越發現壹名獨立繁育人難以為繼。他沒有團隊,獨自壹人撫養幾拾只孟加拉豹貓,每天的主要工作是打掃貓舍、做貓飯——通常會按照不同肉類與蛋白質的混合配比成貓咪專屬食物,對幼年貓咪做社會化訓練,等等。除去這些,王野幾乎不剩下時間去銷售和推廣。
壹名想要買貓的消費者在社交平台上搜索貓咪賣家,90%都是文案統壹復制粘貼的貓販子,而不大可能遇到王野這種貓舍獨立繁育人。
壹個繁育人並不等同於壹個賣貓人。做貓舍第伍年,王野在社交平台上更新的拾幾條視頻,幾乎都圍繞對貓的品種與習性科普,以及養貓、與貓咪相處的方法論分享。
王野認為,所謂的繁育,是“致力於把某壹品種的寵物貓的外表和性格都培育得更加優秀”。這的確是以培養適合家養的寵物為目的,但“健康”是第壹要義,每壹只貓咪的性格、身體狀況,王野都了熟於心。
“大部分正規貓舍壹般只有單品種或者雙品種”,每只貓至少要打完叁針疫苗才會出售。“壹個繁育場的出貓量可能抵得上拾幾個貓舍”,除了消費者,寵物店也對繁育場有需求。
王野也接觸到的買家有不少是沖動消費。王野勸退過不少客戶,比如經濟能力有限的大學生,“只看到了貓的可愛,沒看到人需要的付出”,王野說,“買貓這壹步反而是最簡單的”。
買貓的人最先看到了貓咪的可愛 /《你好喵室友》劇照
在各類社交平台上搜任何壹種品種貓的出售,標出來的貓咪幾乎都在2個月左右。貓販基地常賣2-3個月的幼貓,壹來是這個年齡段模樣可愛,又不需要時刻依偎著母貓。贰來,從小開始養,最容易把主人視為自己的父母。有了市場需求,對應的產業鏈水漲船高。
對普通消費者而言,要分辨“後院貓”、貓販子、貓舍和正規繁育人是壹件相當困難的事,這是由於活體寵物販賣至今未能得到統壹化的監管和規范。
比如,像王野這樣的繁育人,哪怕有相對成熟的經營貓舍的經驗和能力,也並沒有壹個營業執照供他注冊,能注冊的只有部分國外協會會員,比如CFA(國際愛貓聯合會)、TICA(國際貓協會)、FIFE(國際愛貓聯盟)等,但這些都沒有本質的含金量和專業保證,畢竟,“花錢也可以注冊”。
“這些證書只能證明壹件事:你的貓是壹只貓。”沈陽壹家經營了六年的貓舍主理人顏玉涵笑道,如今,市面上的繁育人以及他們運營的貓舍,大多都是以個人、夫妻、家庭作坊等形式,“也就是常說的家庭貓舍”,因為養壹只貓需要的成本,通常難以覆蓋員工的人力成本。又因精力、資源都相當有限,約97%的正規貓舍都只會繁育壹種品種。
顏玉涵曾經是壹名互聯網“大廠”核心團隊的員工,自己也開過公司。2018年,他開始自己辦貓舍,專門繁育美國短毛貓。貓舍的前期投入最多達到100多萬,每年會繁育100只左右貓咪,均價在7000元左右。但直到今年,貓舍依然在輕微的虧損狀態。
“貓是為數不多可以花錢買到的愛。”顏玉涵認為,寵物是壹種特殊的商品,其生命屬性要遠遠大於商品屬性,在他看來,“包N天退換”之類的售後承諾,本質上就是把寵物去生命化,“生病了就換壹只新的給消費者,原先的拿回去‘處理掉’,甚至成為‘血貓’(專供抽血用血的貓),成為虐貓產業鏈中的壹員。”
電視劇《繁花》裡,馬伊琍飾演的老板娘說了壹句台詞:“黃河路的飯店,每年都有人開,每年也有人關,外行是死不完的”,在顏玉涵看來,“貓舍和飯店壹樣,每年都有源源不斷的新手入場,也時有倒閉離場的貓舍。”因此,寵物行業裡,大公司全集中在下游。
《繁花》劇照
日前,我國的活體寵物行業仍還處於野蠻生長和亂象叢生的階段,這裡面有壹定因為信息不透明導致的劣幣逐良,也存在觀念差異滋生的地下產業鏈生存土壤。
如何建立壹個“對貓和對人都好”的市場流通渠道,包括王野在內的不少繁育人多年來持續在探索。目前社會主流提倡的“領養代替購買”,卻也並非壹個完美的替代方法。曾經就有媒體報道,不少打著所謂領養旗號的人,實則是借愛貓人士的領養契機捆綁和銷售貓糧,以此牟利。
王野也遇到過很多對貓很差的領養提供者,壹位聲稱要給幾拾只貓咪找領養人的博主,將貓全都放在壹張床上直播,直播過程中其中壹只貓咪被踩死,博主渾然不覺。
“生命已經存在這個世界上了,壹個人帶給它的影響是好的,那就是好。”王野認為,因此,對想要養貓的人來說,最好的方法,仍然是辨別“人”。不管是繁育人還是貓販子,最終還是只能通過人與人的交流和溝通,逐步篩選和建立良性的貓人共處秩序。- 新聞來源於其它媒體,內容不代表本站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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