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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2024-04-26 | 來源: 秦軒 | 有0人參與評論 | 字體: 小 中 大
以這些空間為基地,核爆幸存者和各路社會活動家、知識分子、文學家紛紛參與到對核爆炸的反思當中。簡言之,核爆造就的創傷沒有被匯聚為對實施者的仇恨,而是被刻意升華為(专题)對人類和平的祈求,從而讓廣島人承擔的痛苦變為為人類受難。受難者被賦予更為神聖的意義與使命。
讓受害者成為合格的受難者、乃至反核布道者並不是容易的事情。
在Yoneyama女士的書中,她提到幸存者敘事的尷尬。有人認為講述者只是那些和平觀光景點的導游。實際上我自己也有過類似的尷尬。2006年,我在廣島參觀和平紀念空間。壹位廣島核爆的幸存者坐在我和另外幾個中國記者對面,講述她的故事。她說幾句日語,同行的日本翻譯給我們講中文。看得出來,故事講的很嫻熟,兩人配合也算默契。只是我有點不適應這種聽故事的方式,總是走神。我不知道這是她第多少次向別人講述自己遭受的恐怖。可能這種講述已經是她的工作。很快我的注意力被她的手吸引,上面有叁個大號戒指,其中壹個好像是紅寶石的。
反復演講痛苦成為壹種機械的工作。對於核爆親歷者而言,那壹刻的恐懼體驗獨壹無贰,以至於無法通過轉述或其他手段准確且真實的傳遞出去。有太多部分不可言說。我相信這也是此次巴以戰亂,乃至人類所有戰亂、苦難中都存在的現象。
但是,受害者面向公眾售賣記憶與反思,依然是有效果的,是重要且值得尊敬的事情。書中提到壹位廣島社會活動家沼田鈴子便是例子。請允許我簡單介紹壹下她的故事。
1945年8月6日上午,22歲的廣島市交通部職員沼田鈴子在核爆炸中失去左腳腳踝,後因耽誤治療,左腿截肢。此前壹個月,她的未婚夫,壹名日本侵略軍軍人在東南亞陣亡。
身心的創傷,與當時社會對殘疾人和核輻射受害者的歧視導致她抑郁發作,壹度試圖自殺。在17000名廣島與長崎核爆的幸存者中,類似的經歷並不罕見。隨後,沼田女士成為壹名高中老師,從業20余年。
1980年前後,年近60的沼田女士偶然卷入日本反核與反戰運動,並成為壹名頗有影響的社會運動者。
1980年代,日本經濟已經騰飛,日本重新大國崛起,自信心爆棚,保守派與民族主義意識抬頭。首相中曾根康弘參拜靖國神社,自由派因危機感而激起反彈。日本的和平抗議運動達到前所未有的高潮。
彼時,到廣島旅行接受核戰爭洗禮是各個中學盛行的項目。老師們帶著孩子去參觀核爆炸的遺址、參觀和平紀念館等。同期,核爆幸存者的平均年齡也超過了60歲,面臨退休,不用再為生計操心。與周圍人的歧視相比,自我反思與情感安撫成為人生最大的功課。他們中不少人成為講述者,將死亡與核彈的恐懼講給來游學旅行的晚輩。沼田女士是其中之壹。只是她做的事情更多些。去海外演講,與廣島核爆的韓國幸存者、南京大屠殺的幸存者、馬來西亞屠殺的幸存者以及越南凝固汽油彈轟炸幸存者見面。
在未婚夫戰斗過的馬來西亞,沼田看到歷史的另壹端。日本陸軍第伍師團步兵第11聯隊駐扎在馬來西亞,並執行過成規模的屠殺。這壹團部的總部恰恰在廣島。在沼田的回憶裡,廣島年輕的女孩子很喜歡11聯隊的軍人。而且,當聽到日軍告捷的消息時,她和其他的市民會提著燈籠游行慶祝。而在馬來西亞,當人們聽到廣島和長崎遭到核彈轟炸時,也會慶祝。
沼田女士成為廣島反思戰爭中的重要人物之壹。我認為這與她能夠將自己的受害與其他被她的國家傷害的人連接在壹起有關系。通過這些連接,人們可以尋找到戰爭被忽略的隱秘卻無比真實的壹面。人們通常都會忽略敵國的平民受害者。如果沒有核爆和後來的反思,沼田女士也不會認為她的未婚夫是邪惡的戰犯、殺人者。
在書中讀到沼田女士的故事時,我想起在日本無言館受到的震撼。無言館在日本的山區,松本城郊外的山上。它有兩個陳列館,第壹個陳列館是拾字架型的。無言館裡的牆壁上掛著畫。這些畫是幾拾年前日本美術院校大學生的作品。作品右下角的標簽上寫著作者的名字,出生日期,死亡日期和死因,比如在1944年的菲律賓戰死,在1945年的中國東北因槍傷死在戰地醫院等等。
美術是美的,這些大學生學習的是以美的角度觀察世間萬物,形成自己獨到的感受和見解,通過專業的技巧做成作品。我能感受到他們的部分情感,從景物畫、自畫像等等。很真實,依然新鮮。這些畫作告訴我,他們是鮮活的,有著正常心智的生命。我沒看到邪惡。如果沒有戰爭,很可能我和畫作者能坐下來喝壹杯酒,聊聊天。
但是,在看畫時,我又不得不去想,假如我生活在那個年代,與這些作者年紀相仿,壹個很大的可能是,我正在這些作者的對面埋伏著。我們互相拿著武器,琢磨著如何把對方殺死,毫不留情,毫無心理障礙。當然,我認為他們是邪惡的。我也會像馬來人壹樣,慶祝沼田女士和她的親鄰們被原子彈轟成人幹。不知道那些作者裡,有沒有沼田或她同學的未婚夫。- 新聞來源於其它媒體,內容不代表本站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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